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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事不利,伊放勛整夜難眠,脾氣越來越暴躁,一看見YI睜著空洞的雙眼、皺著眉頭的樣子,就心頭火起,開始懷疑這個跟了他兩年而一無所為的廢人是否是個江湖騙子,畢竟他從沒有見識過這個人出手。而YI卻對那些冷嘲熱諷無動於衷,卻操心著別的事。失明之後,他的聽覺變得異常敏銳,比眾人更早地察覺到另一種異常:空氣中那微弱的噼噼啪啪聲,仿佛有火花在不停地點著又熄滅,皮膚也跟著乾燥、發癢,像被無數灰塵大小的刀子割著。他聞到了浩劫襲來的氣味,那是無聲的驚雷,是無形的風暴,是不見動作的殘酷,是無可觸摸的強大……

  在那個詭異的早上,當那碩大無朋、鮮紅欲滴的火輪從地平線上飄然升起時,連YI都能“看”到那片鬼魅的猩紅之光。飽受驚嚇的人們扔下手中的兵器,紛紛跪倒,抖抖索索地再三膜拜,期期艾艾地懺悔自己的罪惡,本該隆冬臘月時節的大地上,遍布著不祥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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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地在燃燒。

  那被認為萬世永存的光明之神竟也異樣了。人們聯想起此前的徵兆:起初,它忽然黯淡並瘦小下去,似乎將要熄滅,但在某一天日落西山後,大地的邊緣忽然蒸騰起璀璨的光,如永不消逝的閃電,吞沒了群星,久久照亮這個淒悽慘慘的世界。再次升起時,它已是別一副模樣。

  人們說,足足有從前的十個太陽那麼大。

  傳說住在西山腳下的人們,冒險翻過了山顛,眼前所見,掠去了他們的魂魄,連帶他們卑微的肉體,一起消逝在了那片禁忌之地。

  大地就此分成了兩部分:已經死去的或者說得到超度的總之已經終結了的,以及僥倖得脫或者說行將死滅總之即將終結的。

  人們稱之為“血日”的東西,並不如從前的太陽那麼光輝四射,不過每天都長大一圈,地便更熱一層,天就更紅一分,白晝就更長一寸。被這熱度逼迫著,叢林燒成焦土,大海蒸成盆地,高山下起暴雨,乾旱與洪水交錯,飢餓和瘟疫並行。死亡和流言跟著蔓延開來:人間罪孽深重,天火將臨,血日將吞噬一切星辰,此乃新一輪的時光之災,無可逃遁。

  人們開始“血日百年”的新紀元,聲稱當血日元年到來,宇宙就化為一團純淨而滾燙的火,然後開始新的輪迴。

  戰事早已停歇了。

  在一種高於所有人的力量面前,曾經拋下的頭顱和灑過的熱血都成了前塵舊夢,大家重又兄弟一般了。伊放勛召集所有部族首領共商對策。

  伊放勛問:“中天血光,下民其憂,誰可順此事﹖”大家亂鬨鬨了一陣,一個綠眼睛、棕皮膚的酋長站起來說:“當以童子祭天。”不少人表示同意,伊放勛則皺皺眉:“吁!頑凶,不用。”又問:“誰可者﹖”大家又亂鬨鬨了一陣,一個黑眼睛、紅皮膚的族長說:“可往雪域冰山之顛而居。”有人立刻否決:“天火流布,無論遠近。”大家紛紛表示同意。伊放勛嘆息了一聲:“有能使治者﹖”眾人開始七嘴八舌、口沫橫飛、爭論不休,有的垂頭喪氣,有的激動異常,這時有人用手一指伊放勛的身後:“此YI否?”伊放勛點點頭。眾人的目光頓時齊刷刷地望向那個傳說中的大鷹熊身上。

  已經有一點點駝背、有了幾根灰白頭髮的盲人感受到了目光聚焦的熱度,他抬起頭,用失明的雙眼打量著天空,血日在他內心的黑色幕布上投下了一圈紅亮亮、黑燦燦的光斑,他不禁想起少年時代夢見的那團熾熱火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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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的血暈染了萬物。樹與石、蟲和鳥、雲和雨,連月亮也是一抹悽慘的紅。

  這不祥的顏色,催生了許多奇怪的慾念,讓不少人興奮得崩潰了。黎明破曉前,有些人如木樁一樣地杵著,神色肅穆,一語不發。等到血色巨輪浮出地平線時,有的就開始一臉迷醉地默默流淚,有的則閉眼展臂嘴裡還念念有詞,有的歡天喜地地笑啊跳啊喊啊叫啊,似乎不能承受強大的喜悅而不得已地擁抱、愛撫、推搡、拉扯、撕咬、殘殺、啃噬……這幅酷烈的圖卷,要直到多少還算溫柔的黃昏降臨,才在勉強鋪開的夜幕下慢慢黯淡了。

  紅色的海浪淘洗著,命不夠硬的人們紛紛入土為安。

  北方也是一樣酷熱,但人們頑固地相信,那裡總要比南方涼快一點,倖存者推著小車、背著小孩兒、藏著匕首,在紅色的天空下,如螞蟻一般,在乾裂的紅土地上,成群結隊一路向北。而徹底絕望的人們則索性在祖祖輩輩留下的破屋裡耐心地硬挺著,聽天由命。

  活下去有沒有意義?這是奢侈的問題,沒工夫回答。生命的強大慣性推動男男女女在飛揚的塵土中咬著牙前行,為了一點寶貴的水、食物和陰涼而武裝到牙縫。不過疑惑總是難免:這回還有人能拯救世界嗎?人們還依稀記得,以前這世上有一種人,他們扶危濟世、鏟凶除惡,消滅了那些妖魔鬼怪,造就了人類時代。如今,昔日的俠客們,有的落魄而死了,有的白髮蒼蒼行將就木了,有的退隱江湖銷聲匿跡了,有的當了部落的族長三妻四妾腦滿腸肥了,而最有名的那個、天下無雙的YI,聽說也變成了一個瞎子了。如此看來,世界是沒的救了吧?

  對此,YI自己也沒有任何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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