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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掌門,弟子兩歲被人從海邊撿起帶入棲霞,四歲得老掌門器重,跟隨他身邊修習,如今已經記不得自己是從何而來的了。”男孩聲音稚嫩,說起話來卻有條有理,“掌門若要我走,送我去哪裡都可以。楚世青承恩棲霞派方有今日,聽憑掌門發落,絕無二話。”

  楚世青確實沒說二話,只是說完這通之後哽哽咽咽的,悄無聲息便打濕了屋中地面的一大塊。這叫丁鴻是把他丟回海里,還是把他丟回外門?

  棲霞的外門弟子常年約有百十人左右,是通過入派篩選的最低級弟子,雖人在棲霞了,但過得並不多麼好,每日有各種干不完的雜事,鮮少能接觸棲霞心法。

  主事根據入門的時間長短將這些弟子分為幾堆,教他們一些普通的小術法,學得好的人才能留在山中。那些長期沒有多大長進的弟子則會被流放到不起眼的地方,若是隔一段日子還沒進步,則會被認為是沒有仙根,從而被送出棲霞,以便主事再招收天分更好的弟子進來。

  並非丁鴻不忍心把他扔出去,只是不想在兩個沒有多大區別的選擇中多費心思,最終一拂湛兮,道:“算了,就這樣吧。”

  過了數月,他路過雲滿湖,於眾多外門弟子中一眼看到了一個年紀比楚世青還小的男孩。

  那天是外門主事考核弟子術法的日子,最末的一組弟子每人分到了一條魚,他們比的是誰的魚能更快游到對岸。這其中考了兩樣簡單的術法,一是準確地在湖中隔出一條通路,讓自己的那條魚只能沿著這條水路游,二是從後施以恰到好處的刺激,在不傷其性命的情況下使它游得更快。

  倒不是這孩子表現出色才教丁鴻側目的,而是隔著湖,他看到那孩子笑里透著一股邪性。

  像是一片祥和之中,一把刺眼的銳刃。

  像那個人。

  湖這邊的主事一下令,眾人紛紛將魚往水裡放,那小子不負丁鴻所望,一邊抱著魚,一邊卯足了力氣將手裡攥著的一把石頭彈子往水裡砸,水花噼啪一陣過後,先下水的魚一個個翻了肚皮,他這才把自己的魚放進水裡。

  身邊的師兄弟們怒不可遏,他卻笑嘻嘻的——至少在眾人拳腳相加、主事過來踢他屁股之前,他一直帶著狠勁兒地笑著。

  收這小子為徒時,丁鴻沒有問過楚世青一句話,他是收完之後一回身,這才想起身後還跟著一個的。

  自古以來,棲霞歷代掌門只收一個親傳徒弟,將來毫無懸念地襲承掌門之位。那一瞬間,丁鴻仿佛在蒼白的浮生中發現了一點兒對他來說難能可貴趣味,他拭目以待,想好好看看這個仙門之人最鍾愛的弟子楚世青能否斗得過狼子野心的蘭若歌。

  誰知世事難料。

  楚世青非但未恨上新來的小師弟,反而對他關愛有加,而蘭若歌的心好像天生就是狠的,可是礙於年紀太小,手段還不太毒辣。一旦他犯錯了,只要不是太大的問題楚世青就替他頂罪受罰,偶爾他胡作非為傷了自己,楚世青也顫巍巍地背著他上山、下山,若是他瞎折騰一通把自己折騰病了,楚世青還親自去藥閣求藥,回來端了湯飯餵給他吃。

  派中無人敢公然討論掌門座下兩位親傳弟子的事,但難保私下有沒有人討論,蘭若歌不知從哪聽人說了。

  他年紀到底還是小,拐彎抹角的門道遠遠不會,於是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

  楚世青淡淡地小聲回答他:“何必將有緣釀成無緣。”

  丁鴻看在眼裡,想上前問一問楚世青,這個“有緣”指的是他和自己,還是他和蘭若歌?

  但他終究沒有勇氣向一個孩子問出口。

  後來他開始做夢。他在夢裡短暫地想起很多事,他越來越不相信唐淮意這麼一個孑然一身二三十載的人會突然間喜歡上誰,然後他就醒了。

  哪怕醒來是三更半夜,他也不敢繼續睡下去,他怕接著做夢就該夢到他逼得太緊,唐淮意是為了躲他,才成了那樁親。

  在不涉及好處的時候,人自然可以將本性掩飾得天衣無fèng。丁鴻突發奇想,召來兩個徒弟,明確地說要給二人之一量身煉製一件仙器,而另一人只能在藏寶閣中挑選一件舊物,由兩人自行商量如何分配。

  他話音剛落,楚世青想也不想便跪下行禮道:“請師父為師弟煉製。”

  蘭若歌不是狼崽兒。

  可能他從前有狼的勁頭,但那時是被環境所迫,這一與楚世青相處,野性就不知去了哪裡。丁鴻眼見著他寄予厚望的狼崽兒變成了狗崽兒,覺得好沒意思。

  他們比唐淮意都差遠了。

  唐淮意才不會因為累了有人背一段、生病了有人送飯到房裡而改變主意、對那個人真心實意地好。畢竟,他曾為他殺了那麼多人,他都沒感動呢。

  他的心是鐵打的麼?鐵石心腸的人真是叫人恨死了。可若他心是鐵打的,又怎麼會為一個女人停留?

  越是想不透,越是控制不住地去想,世間最難釋懷是“得不到”,他愈發想念那個人。

  成為棲霞派古往今來第一位收兩個徒弟的掌門,丁鴻也只好抽出空來耐著性子教導二人。可是教著教著,一看到兩個徒弟其樂融融,尤其是看到小的那個對他師兄言聽計從,他就興致索然,拂塵一掃,將三人案前的書都合上,道:“今日不學了,隨我出山。”

  自從師父仙逝之後,丁鴻出棲霞的次數屈指可數,更不曾結交新的友人,但凡出島,幾乎皆是上無量去找李道無的。

  他並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去了也只是在丹陽殿裡搬張椅子靜坐半天。李道無深諳他的脾氣,也不吱聲,就對著他嘆氣。等他們一個坐夠了、另一個嘆夠了,丁鴻就回去了,二人無需太多言語交談。

  反正,有些事即便想說一說、論一論,想找人評一評理,他也說不出口。

  他常坐的那張椅子李道無原本是待客用的,後來見丁鴻每次去都低頭到處找那一張來坐,便叫人收起來,等丁掌門來時再搬出來。丁鴻起先沒有意識到,後來有一日李道無派人搬出椅子時他與它一照面,恍然記起,這張鏤有四象的椅子正是他帶李道無去霧名山的那一天坐過的。

  那天他坐在丹陽殿裡,朝李道無炫耀自己找到了想收為徒的人,甚至已想好了從什麼術法開始著手教他,想好了過多少年他能有什麼所成,想好了籌備什麼法寶助他修行。

  全是竹籃打水。

  從棲霞到無量,可路過霧名山,也可不路過,丁鴻從來遠遠繞開。他不敢自那上空經過,不敢低頭往下看,他怕他一看,就走不了了。

  若到別人的地盤,他肯定不能這樣陰惻惻地坐在大堂,將過往的風都冰住,但李道無什麼也不問,二人的這一點默契使丁鴻能踏實地來丹陽峰散心。

  某次,他上無量,恰遇上李道無在屋裡團團轉。一見他來,李道無脫口喊道:“丁鴻!”

  丁鴻不明所以:“嗯?”

  李道無抓耳撓腮,頓足道:“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不當講。”丁鴻剛把兩個徒弟趕到無量弟子堆里叫他們自己切磋,難得清靜下來,什麼也不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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