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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安在佇在原地波瀾不驚。他的雙眸盯著阿袁消失的方向,儘管咧出的笑容仍有些猙獰可怖,但眼底蘊藏著是久違的溫暖。他蜷起了指間,聲輕語緩,“我忍你們已經夠久了。”

  ※  ※  ※

  最先是疼痛,躍動的疼痛,刺著阿袁額心一陣陣的難受。他忍不住動了動手指,指節好像被敷了一層厚厚的石膏,每動一寸都似能聽到骨節崩動的聲響。

  神智漸漸清醒了過來,鼻尖充斥著醫用酒精濃烈的氣味,耳畔伴著滴滴答答的聲響。阿袁強撐著沉重的眼皮眯開一道fèng隙,刺眼的雪白與頭頂的燈光一道扎入了眼底。

  視線還模模糊糊的,他能感覺旁邊有人在探頭看他,像是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周遭漸漸嘈雜起來,亂鬨鬨的,像是無數人在說話,他聽到有個女聲在喊,“他醒了!他醒了!”

  伴隨著噠噠噠的腳步聲逐漸遠去,阿袁又沉入了昏冥之中。

  阮袁正式出院回到家中時,已經是這一年的夏末了。

  他因無故曠工被老闆炒了魷魚,正好在家裡休養生息。

  一向嚴厲的母親難得對他百依百順,由著他日日賴床到下午,飯菜都煮好了才叫他。

  阮袁覺得神仙的生活也不過如此。然而他總覺得心底缺了道口,不停往外漏著風,導致他只能不斷做各種事來轉移注意力。

  阮袁有時候想,他為什麼那時候不直接跳到那口水池裡呢,那麼他的哥哥就能擺脫那暗無天日的可怖。

  當然,他要是在那鬼屋肯定不會混的像常安在那麼好,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就會被哪來的惡鬼撕魂吞魄了,那樣他就再也見不到他的哥哥了。

  姍姍來遲的想法虛偽可笑。阮袁嘆了口氣,他將郵箱來來回回翻找了百遍,也沒有找到那個遊戲。

  阮袁有些心灰意冷,收拾收拾準備出門吃飯。

  剛好阮母過來叫他,“阿袁,你哥要拿點土產過來。應該挺重的,你下去幫他提提。”

  阮袁愣了下,“我哥?”

  阮母莫名道,“對啊,你快下去。”

  阮袁不敢置信道,“常安在?”

  阮母瞪了他眼,“怎麼叫你哥呢!”

  阮袁一蹦而起,穿著四角短褲瘋了般赤著腳衝下了樓去,留著阮母在後面直叫,“你這孩子跑那個急幹嘛!褲子也不穿!誒鞋子鞋子倒是穿一個啊!”

  阮袁家住在七樓,不算高。可他還是覺得,這道樓太漫長了,漫長到他慢上一步,樓下那個人都可能成為他思念過度的幻聽。

  好在當他跑到三樓,那個人就這麼貿貿然闖入了他的視線里,他沒剎住腳,險些一頭栽進對方的懷裡。

  “阿袁?”那個人看起來有點吃驚,他丟了手裡兩大袋東西,連忙伸手來扶他,又在低頭看到他赤腳,“怎麼連鞋也不穿,小心扎到腳。”

  阮袁抬頭細細打量著他,“常安在?”

  常安在點點頭,“怎麼又不認識我了?”

  阮袁瞪大眼睛,“常安在?”

  常安在笑了起來,“我在。”

  阿袁繞著他轉了圈,伸手碰了碰他裸露在外的手臂,觸感微溫,不是死人的那般冰涼,“你怎麼會從裡面出來的?”

  常安在笑道,“你都出來了,我為什麼不能出來。”

  阮袁道,“可……可是你不是說你已經是鬼了麼?”

  常安在搖頭道,“我可從沒有這麼說過。”

  阮袁往後退了幾步,又上下打量了幾眼常安在。良久之後,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墊了腳尖一把將人的脖子摟住了,“我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常安在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笑微微道,“我說過,我們會再見面的。”

  阿袁幫著常安在提著大袋東西上了樓,阿袁的母親自然是很高興,當晚做了一大桌香噴噴飯菜逼著兩人連吃了幾碗。

  阿袁的父親回來的遲了些,時隔經年,往日的仇恨似乎已經淡了。對於這個他曾經憎惡不已的孩子,他表現的還算熱情,甚至開了瓶白酒,邀著常安在一道小酌。

  阿袁趁機抿了一口,被辣得愁眉苦臉,被常安在塞了一筷子酸筍硬是壓下了酒味。

  常安在酒量不差,半瓶二鍋頭下去面色不改。倒是阮父先喝倒了,他醉醺醺的靠著桌,伸著手臂想拍常安在的肩膀,結果兩人隔的有些遠,他還沒拍到,人就差點滾下了凳子。

  好在常安在扶得及時,他撐著阮父的腰站了起來,看向阮母,“我先扶叔叔回房休息吧?”

  阮母正忙著手指杯盤狼藉,聞言抬頭,面上露了溫柔的笑意,“好,麻煩你了。”

  阮袁跟著攙著阮父另一邊要一道扶他爹回臥室,嘴裡邊道,“哥,我來!你也喝了不少酒,先去洗洗睡吧。”

  常安在還沒來得及說話,倒是阮母在旁瞪他,“去洗碗去,少趁機偷懶。”

  阮袁偷懶不成,只得端了碗筷磨磨蹭蹭去了廚房。

  常安在獨自將阮父攙回了床上,替他脫了外套,開了空調再蓋了層薄被,臨到要出房門時,卻突然被拽住了衣角。

  阮父閉著眼,粗糙的老臉被酒氣熏得通紅,他的聲音細如蚊訥,“孩子,對不起了。”

  常安在微微一怔,對方已翻過了身打起了轟隆隆的呼嚕聲。

  屋子裡沒有開燈,路燈撒進一點點輝光,頭頂的空調嗡嗡地運轉。

  “哥――”門邊傳來一聲低低的呼喚,常安在轉過頭去,就見著他的弟弟貓在門口朝他招手。

  常安在走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邊道,“躲在這賊頭賊腦的做什麼。”

  “你半天不出來,媽讓我來看看你兩有沒有吵起來。”他真是不會喝酒的,一小杯白酒就熏得雙頰滾了紅,笑嘻嘻得像個醉貓。不過就算做了醉貓,他也不忘將手裡拿著一條新的浴巾往他懷裡塞,“哥,你先去洗澡啦。我去給你找睡衣睡褲去。”

  等忙活之後,時間已經轉悠到晚上十點多了。

  他家沒有多餘的客房,兩人又擠在一張床上。這張床遠比鬼屋那世界裡阿袁的床要寬敞許多,兩個大男人躺著也是綽綽有餘。

  客廳的燈光自門fèng間透了進來,一開始誰也沒有說話。過了片刻,阮母回臥室睡覺了,客廳的電視關了,燈也依次熄了。

  “哥,你睡了麼?”阮袁逮著了機會,他憋了一肚子的話想問常安在,結果他還沒接著問,就被常安在先搶走了話題。

  常安在問他,“阿袁,你以後想做什麼呢。”

  “我?”阮袁兩手枕在腦袋後頭,想了想,“我想去賣餛飩。”

  常安在側過臉看他,“怎麼好好的想賣起餛飩了?”

  阮袁道,“我在裡面賣了那麼久的餛,不能白賣呀。”

  常安在道,“那你會包餛飩?”

  阮袁道,“我不會不是有你麼,我還有點存款。到時候我們一起去開家餛鈍店。你也別上班了,來跟我專職包餛飩,我來賣去。”

  常安在笑了半會,末了嘆了口氣,“好呀。”

  阮袁安安心心閉了眼睛,隔了一會,他又想起道,“你可別再包人肉餡的了。”

  “人肉餡?”常安在道,“我什麼時候給你包過人肉餡的餛飩了?”

  阮袁睜開了眼睛,“咦?那個夢不是你讓我做的麼?”

  常安在奇怪道,“什麼夢?”

  阮袁一下坐了起來,“就是你讓我做的那個呀。我夢到……”他嘀嘀咕咕將鏡屋後面的夢境說了一遍,最後道,“這不是你讓我做的,就是為了嚇懵我的心魂好找到我?”

  常安在聽了笑道,“前面一半是我讓你做的,後面一半可就不是我了。我可沒幹過剁人肉這種事。”他捏了捏阮袁的耳朵,低聲道,“怎麼,被嚇懵了?”

  “那後面是誰呢?”阮袁被耳根子發癢,忙撥開他的手指,“聽你後來說完,我總感覺那鬼屋像活的。”

  常安在收了手,下意識搓了搓指間,弟弟的耳垂軟軟的,像是小時候揪過的兔子耳。過了半會他才想起應道,“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它確實是活的。死去人的靈魂成為了他的養料,而那些怨念就像它意識的體現。”

  阮袁聽了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又想起道,“那你是怎麼出來的呢。”

  黑暗裡常安在微微笑了起來,“既然他是活的,那為什麼不能把它吞噬呢?就像吞噬那些……”

  阮袁噌地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一臉緊張地瞪著常安在,“你你你……你把那屋子裡的怨氣都給吃了?”他忍不住伸手要去摸常安在的肚子,“別吃出毛病來啊!現在可有哪裡不舒服?”

  常安在被他逗得直笑,抓了他伸來的手把人往後一拉,阮袁沒坐穩,咕咚一下躺回了床上。他抓著阿袁的手摸著自己的臉,邊道,“你看我像哪裡有毛病的麼?”

  觸手溫熱,與常人無異。阮袁湊著他身邊看了他半天,也沒找出異樣,“確實不像……那那間鬼屋現在已經不存在了?”

  常安在道,“也許。”

  阮袁長舒了口氣,“那就好。”他這口氣才舒完,又忍不住張大嘴打了個哈欠。他側過了身,窗邊倚著一扇窗,窗戶半敞,微風隨著明月落在枕畔,像是一灣幽藍的清泉。

  常安在在他身後,阮袁又忍不住平躺回去,伸手抓住他的手,“哥?”

  常安在回扣著他的手指,邊道,“怎麼了?”

  阮袁道,“我還以為你又不見了。”

  常安在笑了起來,“阿袁乖,這一次我會一直在的。”

  兩個人肩並著肩蓋著薄被,黑暗裡誰也沒再說話。

  漸漸地阮袁有些困了,“哥……”他嘀咕著,話語有些含糊,自從醫院回來後,他的精神就有點恍惚。他還想說些話來,然而睏倦逼著他神智沉沉,最後化為了一句,“我們睡吧。”

  常安在沒說話,他偏著頭靜靜看了阿袁的側影許久,低低喚他,“阿袁?”

  阮袁無意識哼了一聲,伴隨是沉沉呼吸聲。

  常安在緩緩坐了起來,月光與路燈照著他的臉,薄唇微彎,扯出的笑容有些詭異。

  他低著頭阿袁輕輕問道,“阿袁,你還會離開我麼?”

  沉睡的阮袁自然不會應他。

  常安在自顧笑微微道,“我原以為殺了惡種之源,你與那地方再無瓜葛了。沒想到因為受你我血緣關係的牽連,在吞噬那些怨氣之後,我也得以從那裡解脫。”

  “――惡種之源是被你殺死了,但是新的惡種已經誕生。”

  ……

  窗戶發出巍巍震顫,窗外像有無形的手推著半掩的窗悄無聲息的合上了。

  月光打在玻璃外面,折射出的光影,在窗玻璃圈出一縷縷模糊慘白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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