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盡頭(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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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沒過多久,又有太監來報,「陛下,不得了了,龍妃娘娘瘋了一樣撞黃金籠,還說就是死,今晚也要見到陛下!」

  「不見!無需再報!」

  風君楚撂下手中的筆,再無心批閱奏章,一顆心,早就飛到了神龍台。

  可是,他如何見她?

  他已經老了,她卻還一如當年,他人生已過半,她還有漫長無際的生命,他就算見了她又怎樣?拿什麼去愛她,寵她?

  一生最好的年華,都用在了思念她,他已經習慣這種如罌粟花般令人成癮的痛苦中了。

  神龍台中,蕭憐淚流滿面,對著大門哭嚎:「風君楚,你放我出去,棠棠要走了,你讓我去見她最後一面啊!」

  她動作劇烈,就無法克制地眩暈,力氣越來越弱,卻一直撞那牢籠,額頭上鮮血淋漓,「楚郎,我求求你,我答應你,我一定回來,你放我出去,我要看棠棠最後一眼啊!」

  「楚郎,你怎麼對我都行,可是你不能這樣對棠棠,棠棠是我們最疼愛的女兒,她要走了,她要走了啊!你讓我去看看她!我求你——!」

  「勝楚衣!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

  那黃金籠,被她撞的嗡嗡作響,卻巋然不動。

  神龍台當值的宮女太監,誰都不敢靠近半分。

  遠處過來查看情況的白淨淨,急匆匆趕回去回報,將蕭憐的話,一字一句,一個不漏地學給了風君楚。

  「棠棠?」風君楚抬眼,「哪兒來的棠棠?她還說了什麼?」

  「還說,還說『勝楚衣,你一定會後悔。』」白淨淨緊張地直抹汗。

  「勝楚衣,楚郎!哈哈哈哈哈!」風君楚慘笑,「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他揮手,猛地將滿桌子的筆墨紙硯全掀了乾淨,「原來是這樣!她口中的楚郎,一直是別人!一直是別人——!」

  他指著白淨淨,「傳朕的旨意,今日起,封鎖神龍台,沒朕的旨意,那兩扇門,永遠不准打開!你想要的,朕偏不給!朕要讓那黃金籠,陪你到地老天荒!」

  神龍台中,蕭憐激烈地掙扎,幾乎昏死過去,口中依然念著,「棠棠,不怕,娘親來了,娘親來接你……,棠棠,娘親最喜歡的棠棠……」

  朦朧中,那滿樹粉白的梨棠花霎時間,仿若都開了。

  雪糰子一樣的孩子,張開雙臂,甩開小短腿向她衝來,她那樣糯,那樣軟,連話都說不清楚,又那麼美好,是她用命換回來的孩子。

  「棠棠……,棠棠……娘親不好,娘親不好……」

  蕭憐倒地不起,也沒人敢進來半步,更沒人相扶。

  她昏昏沉沉睡了三日,唇間沾了些濕潤的清水,才猛地睜開眼,「棠棠!」

  眼前的,一個女人,似曾相識,卻記不清是誰了。

  那張臉,生了些細紋,姣好的容顏,似乎已經被歲月抹去,只留下胭脂掩飾不住的憔悴。

  「你醒了?二十年不見,可還認得我?」

  「雪婉瑜?」蕭憐坐起身來,疑惑地看著她。

  「是我。」雪婉瑜平靜地看著她,微笑道:「做神仙真好,二十年,容顏不老,難怪他對你念念不忘。」

  她用軟軟的帕子,沾了水,小心替蕭憐擦去臉上的血痕,「從前,我只當你獨得了他的全部寵愛,現在才知,你並不比我過得好,至少,我還是自由的,而你,卻只有這牢籠。」

  她的聲音里,沒有半點嘲諷,全是誠意。

  「你出去吧,他不准任何人進來,你這樣,只會害了自己。」蕭憐心頭,仿佛缺了一塊肉般地疼。

  棠棠走了,棠棠走了啊……

  生老病死,世事無常。

  雖然早知會有這麼一日,可卻沒想到,她連送她一程都做不到。

  雪婉瑜卻不走,只是從隨侍的女官手中拿了傷藥,細細替她將額頭上,手上的傷處理乾淨,「不用怕,他不在宮中。」

  「不在?」

  「是,昨日突然出宮了。」

  「做什麼去了?」

  「不知道,一個人微服出行,沒人敢問。」

  蕭憐不想再提這個人,看著雪婉瑜,「你不恨我?」

  雪婉瑜抬眼,微笑:「恨過,不過早就不恨了。恨又能如何,愛又能如何?既然愛都換不來什麼,恨難道會讓我更好受?」

  她仿佛一切都已看透一般,眉眼平和,放下了執著,反而比從前看起來,更美了一些。

  「你一定想不到,這二十年,我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拜神。」

  「拜神?」

  「是的,陛下,賜了我一尊對面神,說是海國供奉的神明,我曾經因為恨將它打碎,後來又因為怕,親手將它的千片萬片碎片重新拼湊在一起。可就在拼湊那神像的過程中,忽然就對這世間的一切頓悟了。」

  雪婉瑜說到這裡,眼中閃爍著某種光,是看透一切的光。

  她當初親手打碎了神像,蕭憐曾預言她褻瀆神明,將不得善終,可如今,她卻靠自己的雙手和善意,悟透了一切,改變了一切。

  而真正的神明,卻沉迷於情愛生死之中,無法自拔。

  ——

  風君楚,乘了一艘大船,漂洋過海,數月之後,到了一個地方,叫做璃光。

  璃光劍聖勝楚衣,當今海皇北珩大帝的父君,海國一戰後立地封神。

  他自然是知道他的,這世間,有誰不知道他。

  既然知道他,便知道了那個叫做蕭憐的女子是誰。

  有人說她封了神,有人說她殉了情,原來她是去了九洲。

  他早就該知道,她就是那個蕭憐,若是早知道,那邊明白,她心中所想的,到底是誰!

  也自然知道了她口中的棠棠是誰。

  風君楚踏上神都的大御碼頭,正值神皇大喪期滿,滿城盡去素縞。

  逝者已矣,海國派來了新的神皇即將登基,一切歌舞昇平。

  他的心頭卻是如被重重一擊。

  在問得神皇寂滅後的陵寢所在後,風君楚便於夜深人靜之時,悄無聲息地來到梨棠的大墓前。

  「梨棠,這麼隨便的名字,是他給你取的,還是她?」

  他在她的墓前,按照父母祭奠子女的規矩,做完了全套,之後,筆直地立著,許久,一動不動。

  「她那樣拼了命急著要出來,該是想見你最後一面,可我當時並不知道,如今知道,卻已經遲了。現在,我代她,在你的墓前祭奠,希望你不要怪她,她……她也是身不由己,她該是很疼你。」

  風君楚,在梨棠的墓前,立了一整夜,天明時分,悄然離去。

  ——

  三個月後,九洲的楚皇還朝,卻一病不起。

  他從來沒有病得這麼重,身邊卻除了白淨淨,沒人敢靠近半步。

  蕭憐在神龍台中,悄無聲息,對他的消息不聞不問,靜候那個時刻的到來。

  雪婉瑜也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先行一步,自縊而亡。

  風如烈當年一個妾室的遺腹子風臨軒,如今正值盛年,打著為父報仇、推翻暴君的名義,揭竿而起,在一群朝臣大將的簇擁下,逼宮廣和殿。

  替風臨軒開門的,是白淨淨。

  殺伐一生,到最後,風君楚的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他此時已病入膏肓,形銷骨立,卻一身凜然雄風仍在,讓磨刀霍霍的風臨軒不敢上前半步。

  「禪位,沒問題,但是,朕有個要求,你必須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答應下來,如有違背,不但天誅地滅,不得好死,還會如朕一樣,斷子絕孫!」

  風臨軒有些心裡沒底,「你總要說是什麼要求才行,若是有悖天理人倫,我一定不會答應!」

  「放心!必不會辱沒了你的英名。」風君楚從御書案的暗格中,拿出一隻早已寫好二十年的聖旨,扔了下去,「照這個去辦。」

  風臨軒拾起聖旨,展開看了一眼,當下唰地合攏,面露喜色,微微有些貪婪和猙獰,「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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