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楚郎,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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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晌午,橫穿藏海國的送嫁隊伍終於到了東西兩陸的交界處。

  界碑的這一邊,有人在風亭處備了薄酒靜候多時。

  界碑那邊,旌旗招展,身穿黑甲的大軍,一眼看不到邊兒,卻都是披著鮮紅的披風,罡風吹過,肅殺之下,別有一番喜氣洋洋。

  弄塵驅馬來到風亭下,裡面的人一身淡藍衣衫,書生打扮,悠悠轉身,含笑淺淺,「在下韋青鳶,奉女王之命,在此恭送雲極公主和東煌大使。」

  弄塵急著過境,便擺擺手,「有勞!」

  「我家陛下與雲極公主也是有著一番過命交情的,何不請公主下轎,來飲一杯水酒,也算是我家陛下遙祝公主遠嫁東煌後,一切順遂,夫妻和睦,白頭偕老。」

  弄塵嫌煩,「這麼麻煩?我替她喝了就是。」說著就伸手去拿酒杯。

  誰知韋青鳶身形向後一閃,輕鬆避了開去。

  弄塵的臉當下就沉了,暖玉蘭衫,看來還真是人不可貌相。

  韋青鳶身形雖動,那手中滿滿的酒杯,卻沒灑落一滴,「這杯酒是敬雲極公主的,大使,還是請公主下來吧。」

  「靠,那轎中是吾皇太華的新後,一路走來,蓋的嚴嚴實實,本大使都沒見著一眼,豈是你一個過路的說見就見?」

  「是嗎?」韋青鳶似乎有些失望地放下酒杯,「既然按東煌的禮數不宜相見也就罷了,那恕在下失禮,大使,請!祝一帆風順!」

  他拱手恭送弄塵,卻等他沒走出幾步,在身後道:「在我聖朝,凡是二嫁的女子,出嫁時,總要有親朋杯酒相送,這婚姻,才能圓滿,既然東煌沒這個講究,那就算了。」

  弄塵腳底下停了一下,「什麼二嫁?」

  「哎?難道使者不知道?現在滿天下皆知,這雲極公主早有個兩歲的私生女兒啊,難道太華帝君下詔和親時,沒考慮過這個女兒?」

  弄塵一想,臥槽,壞了,弄了個假的媳婦回來也就算了,還把大帝姬給落下了,這可怎麼辦?

  他腳底不穩地往回走,身後則是韋青鳶意味深長的笑。

  女王陛下果然神機妙算,看你一個已非完璧的女子,嫁去東煌,面對那位魔君,又該如何自處!

  終於,按照儀制,朔方的喜轎端端正正被停在了界碑前,界碑的那一頭,是一乘猩紅的轎攆。

  兩隻轎子前,各搭起一間簡易的屏風幔帳,中間由一條短廊連接,上面蓋著濃艷的紅綢,僅容一人穿行而過。

  新娘在這邊下轎,進入幔帳,由朔方的婢女服侍,褪去朔方的喜服,珠釵,僅穿著貼身的小衣,獨自一人穿過短廊,越過界碑,就進入了東煌地界,再在那一頭,由東煌的侍女為她披上東煌的喜服,換了東煌的髮飾,蹬上東煌的轎攆,除了身體髮膚,不留一點過往的痕跡,從此就是東煌的人。

  等到轎簾輕掀,裡面的人小心走了出來,弄塵立在幔帳外面等著,便聽見裡面的人屏退婢女,「你們退下吧,我自己來。」

  裡面的侍女見出來的新娘還戴著面紗,當是蕭萼公主還介意嘴角的紅腫,羞於見人,「殿下,讓奴婢最後伺候您一次吧。」

  「不必了,我自己來,你們退下。」

  待到四個侍女都被請了出去,弄塵便透過紗帳的影子,看到裡面的人有些艱難的自己褪去喜服。

  抬手摘去頭上的珠冠時,更為艱辛,那雙手幾乎是強行顫抖著舉過頭頂的。

  於是一陣嘆服,戲精啊!讓你做戲,你還真是做足全套了!

  蕭憐,艱難地忍著兩側鎖骨上的劇痛,將頭上的珠冠摘下,褪去一身衣衫,摘掉面紗,深吸一口氣,提步穿過短廊。

  過了這隻界碑,她就可以找機會溜走,找到地獄谷,尋了勝楚衣,告訴他,她不生他的氣,一切都是那杯如夢令里被人放了東西的緣故。

  她要看著他解了血幽曇的毒,再跟他要了黑騎兵的虎符,央他陪她一起回朔方去。

  扳倒沈玉燕,救了蕭蘭庸,安頓好一切,再接回棠棠。

  最後,就如他所說的,海闊天高,一家人自由自在了。

  她想著想著,嘴角不知不覺就掛了笑意,出現在東煌幾個幔帳中靜候的侍女面前時,就如一抹鮮紅中走來的墮入紅塵的神女,艷麗含情,面上全是初為人婦的喜悅。

  她到了界碑這一邊,就再無需偽裝蕭萼,便張開雙臂,由著侍女替她更衣穿戴。

  弄塵在外面隨著她跨過界碑,雙方交了陪嫁物件,所有朔方隨行的兩千人就統統被留在了那一頭。

  禮部的女官不肯,「使者大人,按皇后娘娘的意思,公主殿下還有三百陪嫁侍女,一千樂師、廚子、花匠、車夫、雜役等等……」

  弄塵哪裡肯讓那麼多人跟著,萬一穿幫怎麼辦!

  「哎呀,好了好了,都不用跟著了,搞的好像我們東煌沒人一樣,就你們那些樂師、廚子、花匠,到了東煌都是下九流,爛大街的,還是別跟著來丟人了。」

  他這邊兒不要,那邊就沒人敢強塞。

  本來指望著公主開口說兩句。

  誰知那邊幔帳中更衣的人只不咸不淡道:「聽從使者大人的便是。」

  於是所有陪嫁的活人,就都被東煌拒之門外了。

  蕭憐換好了東煌的喜服,重新蓋了蓋頭,上了猩紅的轎攆,再未回頭一眼,便在大軍的護送下,比之前更加聲勢浩蕩地去了東煌的帝都——曼陀羅城。

  正如弄塵所言,所謂的百萬大軍壓境根本不存在,但是十萬大軍披了紅妝替君上迎親倒是千真萬確。

  蕭憐坐在轎攆中,放眼望去,蜿蜒的隊伍,前不見頭,後不見尾,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但從通過沿途州縣的速度來看,必是沒有百萬之巨。

  她不禁挑挑眉,這太華魔君還真是能忽悠人啊,看來什麼所謂的一人入陣而上邪亡,都是吹的。

  只是眼下,她根本就對什麼太華魔君沒興趣,因為她要想辦法逃走。

  這一路,那個使者長什麼樣,她從頭到尾都沒見到,卻明顯感覺得到,他在緊緊盯著她。

  但是自從過了東煌的界碑,他就放鬆了下來,沒有再時時刻刻跟在轎攆前後,該是覺得既然入了東煌,這新娘子就再沒丟掉的可能了。

  這披紅掛彩的十萬黑甲大軍又行進了兩日,腳力比起在西陸時送嫁的隊伍快上數倍,急火火的,沒日沒夜疾行軍,不像是接親,倒像是趕著去奔喪!

  蕭憐在轎子裡越來越心焦,聽外面的婢女說,按照這個速度,再過不了一日就到曼陀羅城了。

  一旦轎攆進了宮,她就再無逃出生天的可能了。

  無論如何要在進城之前溜走,不然將來被勝楚衣知道,她揣著他的崽子嫁了別人,那還得了!

  ——

  此時,地獄谷門口,紫龍飛奔而來,「接到了!接到了!蕭雲極已經過境了!」

  守在門口的憫生大喜過望,急著要進去向君上報告這個好消息,幾乎差點從輪椅上跌下來。

  他們好不容易挨到裡面那一場毀天滅地般慘烈的咆哮漸漸消失,才小心翼翼開了門,溜了進去。

  原本艷紅絢爛如一片血海的地獄谷,此時已是破敗不堪,遍地殘花的中央,一尊數人合抱的雕花石柱,柱上鎖著的天魔鎖蜿蜒到後面,勝楚衣背靠著石柱而坐,轉過臉來時,那猙獰鮮紅的罪印已漫延上了右側的半張臉頰。

  「憫生……」

  「君上,憫生在。」

  「我若敗了,你便徹底封死地獄谷,萬萬不可讓我出去,無論我與你說什麼,都不可再開門,可記住了?」

  「君上,還未到最後,不必說這樣的話。」

  「我已盡力了……」勝楚衣長長地一聲嘆息,「千里紅妝,盛世大嫁,可惜答應她的,未能兌現。」

  「君上……」憫生提了口氣,「君上,我們擅作主張,已經將蕭雲極給接來了!」

  勝楚衣猛地轉頭看向他們,原本已失了生機的雙眼頓時又重燃起來,「什麼?」

  「我們……,我們每日聽您念叨著『千里紅妝』這四個字,就知您心系蕭雲極,所以,擅作主張,耍了點手段,將她替您給迎了過來,如今人已過境,不出兩三日便可出現在您面前。」

  憫生沒敢提蕭憐被揭穿了身份、開刀問斬的事,一來是怕刺激到他,而來,既然人都平安來了,那些就都是過往的笑談了,將來有的是機會慢慢說。

  沒想到勝楚衣拴著天魔鎖的手猛地一掙,「她如何肯嫁?她並不知我是誰,竟然肯嫁!」

  幾個人沒想到本來是進來報喜的,結果卻把人惹毛了,趕緊安撫,繼續撒謊,「不是不是,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她什麼都知道了!」

  勝楚衣原本緊緊扯著鎖鏈的手果然就放鬆了下來,「她知道了?那她可還生我的氣?」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她開心得不得了,歡歡喜喜地上了轎,還催促著弄塵日夜兼程,就為了早日見到您。」

  「如此甚好。」勝楚衣緩緩合上眼睛,聲音沉沉,「如此甚好……」

  幾個人相視一眼,憫生小心道:「君上,雲極公主我等替您接來了,可這封后的事,還需要您親力親為,所以,您務必振作,無論如何都要闖過這一關!」

  「好,替我接她前來,我想……見她。」

  「是,辰宿和紫龍這就去辦。」

  憫生將辰宿和紫龍送到門口,看著他們離去,望了眼司命。

  司命哼了一聲,抱著鐵劍也邁了出去,立在門口。

  憫生便雙手轉動輪椅,又回到了勝楚衣身邊,兩人之間隔著殘敗的血幽曇花叢,他抬手將一隻玉簡扔了過去,勝楚衣便伸手接住。

  「君上,有一件事,憫生猶豫再三,還是覺得,應該有您親自來決定。」

  勝楚衣緩緩展開那隻只刻了「方寸天」三個字的玉簡,裡面光潔如新,一個字都沒有,「可是有了克制方寸天的辦法?」

  「是的,君上,但只是克制而已,無法根除,而且後果無法預計。」

  「說來聽聽。」

  「您透過日光看看這玉簡,便一目了然。」

  勝楚衣淡淡看了他一眼,拿起玉簡,舉過頭頂,「九幽天?」

  那玉簡上原本刻著「方寸」二字的地方,在日光下,赫然變成「九幽」。

  「君上,東陸上古傳說中曾提及,方寸天中禁錮的邪神,本就是一縷被上神九幽摒棄的殘魂,承載了九幽天在承受世間九宗大罪時所生之黑暗邪惡。」

  勝楚衣唰地合上玉簡,「所以,我若請下九幽天,便可抵制方寸天的吞噬?」

  「道理是這個道理,只是……」

  「只是後果無法預料,對吧?」

  「正是。」

  「值得一試。」

  「君上,不到最後一刻,不要輕易嘗試。」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累了。」勝楚衣重新靠在石柱上,合了眼。

  憫生頗為憂心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轉動輪椅出去了。

  當地獄谷的巨大石門緩緩合同,勝楚衣悠然睜開雙眼,將那隻玉簡抬至眼前,嘴角划起莫名的笑意,「好久不見……」

  ——

  這邊,接親的大軍中,蕭憐在轎攆里正坐立不安,外面弄塵策馬過來,「喂,我去辦點事,你不要耍什麼花樣,老老實實待著!要是敢跑,小心抓回來揍死你!」

  蕭憐點點頭,也沒吭聲。

  弄塵威脅完轎子裡的人,就急匆匆策馬向前趕,他收到消息,說憫生已經遣了辰宿和紫龍提前來迎雲極公主,就趕緊先去堵住他們兩個。

  因為辰宿和紫龍太認識小太子啊,絕對不能讓他們和蕭萼見面,否則待會兒發現喜轎接來的不是小太子,是個什麼玩意九公主,他到時候有幾個腦袋跟君上交待?

  說蕭雲極人死了?

  不但死了,還弄了個假的來?

  而且還把大帝姬給落下了?

  他還不被碾成渣!

  左右不過是要找個女人去安撫君上,陪他將這最後的劫過了,那麼到底是不是真的小太子,不在所問。

  只要君上過了這一劫,平安撐下來,將來是將他五馬分屍還是千刀萬剮,都是將來的事!

  於是他趕緊一路狂奔十里,迎了過去,堵住辰宿和紫龍,「小太子絕對不能就這麼去見君上!」

  紫龍急了,「君上現在就靠對她的那點情意撐著,如何就不能見?」

  「我知道君上艱難!但是絕對不能這麼見,不然大家全完蛋!」

  不愛吭聲的辰宿也急了,「為什麼不能見?」

  弄塵正色道:「我到了朔方才知道,小太子被他們鎖了琵琶骨,為了從璇璣城逃出來,揮刀將自己兩肩給砍了,如今不但重傷在身,而且一身功夫也都廢了!君上若是見她現在這副模樣,必定勃然大怒,到時不會起到安撫的作用,反而會適得其反!」

  「……」紫龍和辰宿沒想到還有這種事,「那怎麼辦,君上那邊兒思念地緊,每次清醒過來唯一念叨的就是憐憐那兩個字。」

  弄塵故意為難地沉吟了一下,「這樣吧,就挑幾個輕功好的,直接將攆子抬回去!到時候隔著門說話兒,就說臉傷了,不好看,等君上出來賜浴蘭陵泉不就完了,吊著他,還能多一份念想。」

  「好!就這麼辦!」

  幾個人策馬疾馳,迎向接親的隊伍,卻遠遠看著隊伍正停滯不前,亂鬨鬨成一團。

  弄塵一看就知道,壞了!跑了!

  果然,領軍的尹武洲撲通一跪,「大人!屬下該死!」

  「到底怎麼回事?」

  「回大人,您剛離開沒多久,公主殿下就喊著肚子疼要出恭。」

  「蠢貨,要出恭難道沒有淨桶?」

  「可是她偏說那轎攆上的帳子是透明的,旁人能看見。」

  「那你們不會背過臉去?」

  「她說她可能拉肚子,萬一又是放屁又是拉稀,被我們聽了,以後就沒臉見人了……」

  「又是放屁、又是拉稀!這話都說得出來,她早就沒臉見人了!往哪個方向跑了?」

  「那邊!」尹武洲指了指荒草從那邊。

  「追!一定要抓回來!」

  「是!」

  跟來的紫龍和辰宿傻了,「你沒告訴蕭憐她要嫁的是誰?」

  弄塵兩手一攤,「這麼大的事,沒人告訴我能說,所以我沒說!」

  「……」

  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趕緊把人找回來才是王道!

  於是十萬大軍,開始急火火找人。

  十萬人,呼啦一下散開,便是漫山遍野都是。

  等到有人一聲大喊,「找到一具屍體!」

  弄塵幾個人奔過去一看,是個隨侍新娘左右的婢女,那一身衣裳已經被扒了。

  「她扮成了侍女!」

  大軍之中,侍女雖然不多,倒也有百來號人,於是又急火火全部圈起來,一個一個查看。

  結果每個都不是。

  如此一折騰,又耽誤了好一會兒。

  終於有人來報,說失蹤的公主沒找到,又丟了一個兵。

  弄塵怒摔,「丟個兵找我來說什麼!」

  紫龍腦子極快,「不對!再找!她混在士兵中!」

  果然沒多久,又有人喊,「找到屍體了!」

  是那失蹤的士兵的屍體!

  弄塵一聲吼:「所有人檢查自己左右,有可疑之人,立刻拎出來來見!」

  他眼睛瞪圓了,小兔崽砸,厲害啊!怎麼這一路上沒看出來你有這麼多花花腸子啊!

  先鬧失蹤,扮成侍女藏在人群中。

  等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女人身上,她又殺了個兵卒,換了兵卒衣裳,扮成男人。

  紫龍打斷他,「好了!不用找了,她一定已經早就趁亂跑了,這十萬人,一個一個查驗下來,也要幾個時辰,君上那邊等不得!」

  「那怎麼辦?」

  一直沒吭聲的辰宿道:「大軍繼續開拔,弄塵回去帶銀風來找!」

  弄塵頭一歪,「老兄,看你話不都,辦起事來的確還是有幾分腦子。」

  她若是已經跑了,這十萬人也得回去復命。

  她若是還混在軍中,大隊開拔,她就只能跟著回曼陀羅城。

  而找人這種事,人不如狗,狗不如狼,狼不如狼王!

  於是,十萬大軍重新整頓,抬著空轎攆,繼續行進。

  弄塵棄了馬,直接展開輕功,回宮去喚銀風去了。

  這時,蕭憐早已已經脫離了隊伍,繞過山坡,溜進了村子。

  她剛才連殺兩人,挑得是最弱的,一腳踹斷後頸,卻也用了大力,此時兩肩的斷裂處傳來一陣陣劇痛,也只能強忍著。

  等再從村里出來時,已經換了一身乾淨的秀才衣袍,手裡拿了把舊摺扇,搭了一輛進城趕集的馬車走了。

  馬車裡還坐著倆趕集的姑娘,在她對面含羞帶怯地望著這位面生的公子。

  蕭憐收的扇子唰地一收,「趕集啊,姑娘?」

  兩個姑娘一聽她口音不是本地人,明顯說的是好聽的官話,不像她們村兒里的小伙兒,都說的土話,再加上這人的眉眼這樣好看,就像畫兒里走出來的人一樣,立時好感爆棚,兩頰緋紅,「是啊,公子聽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啊,是啊,勤工儉學,遊山玩水。」

  「……」兩個姑娘有點不懂

  「啊,就是一邊賺取銀兩,一邊遊歷我東煌的名山大川。」

  「是這樣啊,公子您真是有情趣。」

  「呵呵,哪裡哪裡!對了,姑娘,在下聽說有一個地方,名喚地獄谷,終年開滿血紅色的花,甚是好看,不知在何處呢?」

  兩個姑娘仔細琢磨了一下,「沒聽說過啊。」

  「哦。」

  蕭憐有些為難了,看來在東煌,不是什麼人都知道地獄谷在哪兒,還是要找些有見識的人來問才行。

  她跟著馬車進了城,抬頭一看,城門上的匾額上,是看不懂的文字,「姑娘,恕在下才疏學淺,那匾額上的字……」

  「那字我們也不認識,不過聽說,譯成官話,就叫做曼陀羅。」

  原來是到了帝都曼陀羅城了。

  在帝都之中,總能打聽到地獄谷的消息吧?

  蕭憐在城門口下了車,轉了個彎,隨手順了個富家子的荷包,就進了家茶寮,一碗茶下肚,好喝是好喝,可小二哥還是不知道地獄谷在哪裡。

  既然小老百姓不知道,那倒是可以找些江湖中人問問。

  於是她又鑽進了賭坊,轉了一圈銀子輸光,又出來了。

  還是沒人知道何為地獄谷。

  啊!醫館!血幽曇那麼劇毒,大夫一定知道出處。

  沒多會兒,大夫給她把著脈,滿臉驚異地將她打量了兩個來回,悄聲道:「公子,您喜脈啊!」

  蕭憐趕緊抽了手,扔下剛剛第二次偷來的荷包,「這個全給你,不要聲張,告訴我,可知道地獄谷在哪裡?」

  那老大夫捋了捋鬍子,「地獄谷,倒是聽說過,傳說中盛產血幽曇之地,可到底哪兒,老夫的確是不知道。」

  如此一直到天黑,蕭憐的腳都快走軟了,也再查探不出半點地獄谷的消息。

  她垂頭喪氣地在街上閒逛,聽見一片鶯鶯燕燕之聲,頓時兩眼放光,青樓!

  沒多會兒,青樓的老闆娘將一大摞銀票塞進褲腰帶,登台大喊:「各位貴客,今晚有大金主出一萬兩,想跟大家打聽個事兒,誰知道地獄谷在哪兒,這一萬兩就是誰的!要是敢撒謊的,這一萬兩,就買他的人頭。」

  此話一出,下面的人議論紛紛,就算聽過地獄谷這三個字的,也只是聽過,還真就沒人知道在哪兒,也沒人敢信口開河了。

  蕭憐坐在雅間喝著茶,腳底下踩著個被她一腳踹成豬頭的土豪,靜靜地等著消息。

  這時,一個青樓拉皮條的老男人,畏畏縮縮站了出來,「內個,我要是告訴他地獄谷在哪裡,這一萬兩就是我的?」

  老鴇一看,「癟三!你來幹什麼?別出來搗亂!不想要命了?」

  癟三道:「我……我的確知道地獄谷在哪裡。」

  人群一陣鬨笑,「他一個出宮了的老太監,能知道地獄谷在哪?要錢不要命了。」

  等到癟三哆哆嗦嗦立在蕭憐面前,做慣了奴才,見人便跪,蕭憐也由著他跪,「你知道地獄谷在哪裡?」

  「是,是不是我說了,那一萬兩就是我的?」

  「決不食言!」

  癟三深吸了一口氣,道:「我以前是宮裡的太監,因為犯了錯,被打了半死,趕了出來。」

  蕭憐原本沒指望他能說出點什麼,「你就直接說,地獄谷在哪裡?」

  「是,地獄谷就在大盛皇宮,太華帝君的寢殿,天澈宮後面。」

  噗!

  「神馬!」

  蕭憐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

  「千真萬確!我在宮裡的時候,有一次替旁人頂班,他平日裡的工作就是每天掃一條天澈宮後面從來沒人走的路。那天輪到我休息,為了多賺點外快,我就替那個兄弟頂了一日,可掃著掃著,就走遠了,進了一片林子,裡面有一隻兩人高的石碑,上面寫著地獄谷三個字。那幾個字不知為何,看一眼就讓人覺得相當恐怖,我當時怕極了,掉頭就跑,可是不熟悉天澈宮的路,結果一頭撞到了位貴人,後來就被打了一頓亂棍,扔了出來。」

  地獄谷,不會真的在皇宮裡吧!老子好不容易逃出來的,現在還得厚著臉皮回去?

  蕭憐一邊琢磨,一邊隨手將那一萬兩銀票扔給了癟三。

  就在這時,樓下一片尖叫聲,癟三探頭出去看了一眼,蹭的把脖子縮了回來,「那貴人來了!」

  蕭憐還沒來得及往下看,下面又是一片男女的尖叫聲,緊接著一隻巨物蹭的直接從樓下躍上二樓,砰地將她摁倒在地!

  一雙碧綠的狼眼剛好與她對了個正著!

  「我靠!銀風!你給我下去,疼啊!」

  蕭憐慘叫一聲,那兩隻大爪子剛好摁在她兩肩之上。

  銀風見她居然還嫌疼,嗚嗚地哼唧了兩聲,收了爪子,端端正正坐好,探了鼻子碰了碰她沁出血來的肩膀。

  這時,樓下有人正一步一步踏著台階上來,咬牙切齒,「小兔崽子,我讓你跑!耽誤了大事,看我不打死……哎?小太子?你不是死了嗎?怎麼來東煌了?你一個人來的?」

  蕭憐簡直是見了親人一般的撲了上去!

  「弄塵,快帶我去找勝楚衣!」

  弄塵蒙了,被她撲了個亂七八糟!

  明明銀風是嗅著蕭萼換下來的衣裳氣息追來的,一路從村里追到帝都,從茶館追到賭場,又從賭場追到醫館,從醫館追到青樓,怎麼追著追著,蕭萼就變成小太子了?

  他把蕭憐給扯下來,「你什麼時候混進轎子裡的?」

  「黑松林!嗯?一直在轎子外罵我的是你?」

  「……」弄塵抓起蕭憐就跑,「快!跟我走!」

  「幹什麼去!」

  「見君上!」

  「我不去,我要去找勝楚衣!」

  「哎!麻煩!君上就是你的勝楚衣!」

  「哈?」

  一記手刀!

  弄塵懶得廢話,將蕭憐砍暈了,扛起來繼續跑。

  等到他扛著蕭憐跳過大盛宮的宮牆,衝上天澈宮,一頭扎進密林之中,出現在地獄谷門口時,那谷中一次前所未有的慘烈嘶吼剛剛平息下去。

  弄塵只需要看著守在谷口幾個人的表情就知道,他好像實在是來得有點晚了。

  「來了,我把小太子給抓回來了!」

  他撲通將人就給扔在了地上。

  紫龍眼尖,見到蕭憐雙肩滲出血來,一把將他推開,「她的傷還沒好?」

  「哦,該是剛才被銀風的大爪子摁的。琵琶骨都斷了,沒有君上的黑玉膏,哪裡那麼容易好。」

  憫生啪地拍了輪椅扶手,「斷了琵琶骨?那豈不是成了廢人!讓你去救人,你到底救的什麼人!」

  「我怎麼知道她這麼暴脾氣,去的時候又要繞路走一趟神都,只晚了一步,她為了逃走,就讓手下砍了自己的琵琶骨!」

  這時,蕭憐從地上晃晃悠悠坐起來,想揉揉後頸,那手臂又因著劇痛不敢抬起來,再仰頭看著四下,除了一個抱著黑鐵劍的人冷這一張鋼板臉正俯視著她,其他倒都是熟人。

  紫龍、辰宿、憫生、弄塵……

  勝楚衣!

  她蹭的跳了起來,「勝楚衣呢?他人呢?你們都在這裡,他一定也在,我要見他!」

  幾個人盯著她看了半天,回頭努了努下巴,「在裡面。」

  「我去找他!」

  「不行!」紫龍伸手攔住她,「你不能這個樣子進去。」

  蕭憐低頭看看自己,「我怎麼了?」

  「你身上有血,不能讓他看見你受傷,否則……否則會發脾氣。」

  「那怎麼辦?」

  紫龍想了想,「隔著門說話!」

  「……」

  「記得!說好話!」紫龍威脅,又交代了一番,這才將蕭憐推到地獄谷那兩扇石門前。

  一眾人便識趣地撤下,只有司命抱著大鐵劍,一動不動杵在那裡。

  弄塵拉了拉他的衣袖,「喂!走啊!」

  司命冷著臉,「鎮守地獄谷,職責所在,沒有君上口諭,不得離開半步。」

  弄塵又使勁拉他,「哎呀,現在沒人用你鎮守啊,你立在這裡,讓人家姑娘怎麼說情話啊!」

  「我不聽不看便是!」

  「你……,你不聽不看,但是你在這裡礙眼啊!」

  「說不走!就不走!」

  憫生無奈,「司命,那你稍微讓開點,比如……,立在石碑下可好?」

  司命又冷冷看了眼蕭憐,「不准耍花樣!」

  蕭憐沒見過這麼又黑又冷又硬的人,「哦。」

  「否則一劍砍了你!」

  「哦。」

  司命這才黑著臉,下了台階,走到下面空地上那尊兩人高的石碑下,抱著劍站定,直勾勾盯著那扇門。

  蕭憐等人都走遠了,這才輕輕敲了敲石門,軟著嗓子,「楚郎啊,我來了。」

  說完,將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了聽,裡面一片死寂,什麼聲音都沒有。

  「楚郎,我來找你了。」

  還是沒有回應。

  「楚郎啊,你走的那天,我說了狠話,我現在收回來,我知道你也不是有意傷害我的,我全明白了。」

  她又將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依然沒動靜。

  「楚郎,我知道你在裡面,你聽得見我說話對不對?」

  「楚郎啊,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蕭憐說到這裡,竟然有些羞澀的笑了,「我們又有一個孩子了,這一次,你陪著我生,你來取名字,好不好?」

  她耳朵貼著石門,隱約聽見裡面似乎有一點點動靜,該是有人就在石門的那一頭,卻始終不出聲。

  「楚郎,」蕭憐將額頭輕輕抵在石門上,低聲軟軟糯糯,仿佛那道門,就是他的胸膛一般,「我想你了,好想你,想得心都快要碎了,你應我一聲啊?」

  又靜了一會兒,那一頭忽然響起勝楚衣沉靜的聲音,「你受傷了?」

  蕭憐一驚,隔著這麼厚的門你都能知道!「啊,內個,我,我就是臉上刮破了,等你出來,送我去蘭陵泉洗個澡,我就好了。」

  裡面又是一陣寂靜,靜得令人有些心悸。

  「好,等我。」

  之後就再沒聲息了。

  蕭憐又在門口輕輕喚了兩聲,見沒什麼動靜,也不知到底是什麼情況,看了看立在下面的司命。

  司命黑著臉道:「君上這是不想說話了,你難道聽不出來?」

  「哦。」蕭憐望著那扇門,他該是還在生她的氣,怪她誤會了他。

  「說完了就走吧,君上最近脾氣很不好,不喜歡被人打擾。」

  司命抱著劍重新登上石階,立在了石門前,門神一樣地一動不動。

  蕭憐無奈,只好一步一步地挪了出去。

  這樣的玻璃心,可該怎麼哄才好。

  ……

  蕭憐走後又過了半日,司命身後的石門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開了。

  他猛地一驚,轉身看去,空曠的谷中一地殘紅,只有那隻巨大的石柱還突兀地立在中央。

  「君上?」

  他警惕地提了劍,踏入地獄谷,向石柱走去。

  石柱上鎖著的天魔鎖,鎖鏈蜿蜿蜒蜒,繞到柱子後面。

  司命沿著那鎖鏈一路走去,來到柱後,當時如五雷轟頂,呆立在當場!

  人呢?

  天魔鎖斷了!

  被人用手生生擰斷了!

  「君上!」

  他正四下張望,一隻白玉般的手輕輕搭在他肩頭。

  「司命,本君回來了。」

  司命猛地回頭,赫然見到勝楚衣端然如神祗一般立在他身後,額間罪印已無影無蹤,周身浸透了日光一般的光華,血幽曇的浸染已全部褪去,渾然一如七年前那番超凡入聖的模樣。

  「君上,您沒事了?方寸天?血幽曇?都好了?」

  勝楚衣一身的光華幾乎耀得人睜不開眼,「都好了,我們可以出去了。」

  司命喜出望外,「君上,請,我陪您出去!」

  勝楚衣悠然提步,腳步踏上滿地被摧折殆盡的血幽曇,一步一步,走出了地獄谷。

  他立在那兩扇石門之間時,回眸一瞥,望著那石柱上殘斷的天魔鎖,唇角划過一抹幾乎看不見的輕蔑,隨後,重新端然如神祗,邁了出去。

  「司命。」

  「君上,司命在。」

  「那個女子,賜浴蘭陵泉。」

  「遵旨。」

  ——

  蕭憐從地獄谷出來後,就被紫龍在附近隨便找了個宮室扔了進去。

  她胡亂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聽見外面很快亂鬨鬨一團,仿佛原本死寂的偌大的大盛皇宮被喚醒了一般,驟然之間活了起來。

  她坐在門口的台階上,看著宮女、太監、侍衛忙忙碌碌地跑來跑去,心裡又惦記著勝楚衣,不知他到底在石門的那一頭怎樣了,坐立不安地十根手指頭絞在一起。

  沒多會兒,一個老太監從她面前經過,「喂!你,新來的?」

  蕭憐還穿著那件破書生衣裳,抬頭道,「是啊。」

  「能走路不?」

  「……,能……吧……」她眼珠子一轉,便知道這是把她給當成剛淨身的小太監了。

  「能走路就趕緊跟我來,坐在這裡發什麼呆!」

  「哦。」她起身跟在老太監身後,「公公,不知這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怎麼突然之間就熱鬧起了?」

  老太監喜氣洋洋道:「嘿嘿,當然是好事,帝君閉關七年,昨日出關,今早便臨朝了!」

  「他出來了?他可好?」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君上當然好了,而且好得沒法說!聽說早朝的時候往那兒一站,我的老天爺,頭戴帝冕,身披皇袍,那句話怎麼形容的來著?真神入世,君臨天下,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他既然沒事了,又明知她在宮中,卻不找她……

  小氣巴拉!

  蕭憐心中就有些彆扭。

  她隨著老太監沿著宮中的一條洶湧湍急的河水向前走,越走水聲越大,走著走著,眼前豁然一片開朗,原來,他們所在的地方,是一處絕壁飛瀑之上,真正的皇宮主體是下面那一片一望無際的大盛宮宮殿群。

  即便是領略過神皇殿的風貌,如今立在這裡,也依然不禁倒抽一口氣,東煌果然不愧是東煌!

  「這就不得了了?」老太監見她痴痴地樣子,就有了幾分得意,「回頭看看你上面,天澈宮!君上的寢殿!」

  蕭憐順著他的蘭花指回頭去看,一座輝煌通透宛若仙宮的宮殿,悍然凌於絕壁之上,瀑布的主體正是從宮殿中的九個引水渠中飛流而下,與其說那濤濤的大水是從宮殿中穿行而過,不如說那宮殿就是在這飛瀑中拔地而生,又是這瀑布的源頭。

  「公公啊,請問我能不能上天澈宮去服侍啊?」

  啪!腦袋被敲了一下,「想什麼呢?那裡是你一個新來的能去的地方?你也頂多就在這半山腰乾乾粗活,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走吧,跟我換身衣裳去。」

  老太監一路走一路罵罵咧咧,「這管事的怎麼當得,新來的小崽子連身衣服都沒換就給切了。」

  那邊兒,弄塵蹦蹦躂躂跑去臨時安置蕭憐的房間,「小太子,好事兒,君上賜你去蘭陵泉洗澡,嘿嘿嘿,一起鴛鴦浴啦!高不高興,開不開……哎?人呢?」

  「靠!又跑了!」一聲怒吼!「來人啊!給我搜!」

  ------題外話------

  明日相見,不見不散,重磅撒糖,高能預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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