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認真聽別人洗澡的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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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過了一會兒,蕭憐靠著他肩膀的頭漸沉,「勝楚衣,為什麼我最近總會覺得冷?」

  「秋日夜間,海上寒涼,難免的。」

  「不是那種,是身子裡往外冷……」

  勝楚衣重新睜開眼睛,拿過她的手腕,凝神體察,本來閒淡的眉眼便在瞬息之間,有了千百種變化。

  他莫名其妙地看向她,將手拿了下來,再重新搭上去,又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一般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憐憐,最近,可覺得有什麼異常?」

  蕭憐想起出發前,觸碰木蘭樹時手上的那一抹綠光,便攥緊了手掌,他就要走了,這個時候如果說她木系天賦覺醒了,他會怎樣?

  他一定會怕她被聖朝發現,而為她留下來。

  可他既然要走,必是因為血幽曇之故,若是強行留下,只怕不知還要承受多少痛苦,滄瀾院中那一日一夜,她只是在門外聽著,便已經替他生不如死。

  於是沉吟了一下,「倒是沒什麼異常,就是有些冷,大概剛才炎陽火用多了。」

  勝楚衣將手指從她腕上拿下,眉頭微微蹙起,有些茫然了。

  脈滑如珠?

  喜脈?

  那小日子不是剛剛才過去?

  之前他在沁蘭院的小樓里,曾給她把過脈,當時一股極寒在體內洶湧,與炎陽火對沖,加上被她擾得心煩意亂,卻從沒注意過是個滑脈。

  可若是腹中珠胎暗結,那,那這突如其來的小日子算是怎麼回事?

  勝楚衣雙瞳之中的深淵之色越來越濃重,經過這一日,他已經再也不放心將她一個人留在西陸,不論如何,不管她願不願意,必須帶她走!

  戰船終於在潮水沒了眾人鞋襪時到了。

  遠遠一抹塔燈,在夜幕中的海上若隱若現。

  絕境島四周全是礁石暗涌,只有這種身形精巧的鐵甲戰船才能勉強避開暗礁,小心靠近一些。

  嗖嗖!

  兩道極細極長的鐵鎖鏈呼嘯而來,扎在了淺洞上方的岩壁上,鐵鏈上的倒鉤咔嗒一聲打開,便牢牢嵌入了岩石中。

  被困的眾人就是利用這兩條鎖鏈,各展所長,全部安全地撤離了絕境島。

  戰船上,紫殊聖尊親自相應,笑吟吟致歉,「諸位,實在抱歉,艦船出港時遇到點小波折,來遲了,來,船上略備薄酒,給諸位暖身,裡面請!」

  他雖說的客氣,可在場有些心眼兒的都看的明白,整個碧波灣,除了絕境島這一個巴掌大的地方有危險,別處都是風平浪靜的,一艘鐵甲戰艦,能有什麼波折,無非是故意拖延時間折騰他們罷了。

  蕭憐也想喝杯酒暖暖,剛倒了一杯,卻被勝楚衣抬手將酒杯給奪了過去,「以後少喝酒。」

  「幹嘛啊?」

  「總之以後少喝酒,能不喝,就不喝。」

  「可是我冷啊。」

  「喝熱水。」

  「……」

  紫殊看了,笑吟吟道:「怎麼?雲極太子屢次遭人刺殺暗害,勝楚衣國師就成了驚弓之鳥,護得這般無微不至,難道還擔心本座這酒中有毒不成?」

  勝楚衣看著紫殊,自顧自將奪過來的那一杯仰面幹了,又將酒杯倒置給他看,「不敢,只是我家殿下連日行獵,有些疲累,不宜飲酒。」

  勝楚衣目視著紫殊尊轉身離去,手中捏著的酒杯就悄然化作了齏粉。

  強行壓制了一整日的血幽曇劇毒,此時被烈酒刺激,驟然在體內翻江倒海,他眼中一抹猩紅划過,飛快地轉過身去面向舷窗外的夜色,腦海中只有一個聲音在反反覆覆地耳語,殺了他們!把他們都殺光!

  待到戰艦停靠了碼頭,秦月明跟秦方東、蕭洛帶著一眾人馬早已伸長了脖子等候多時,勝楚衣草草將蕭憐交付了過去,一言未發,幾乎是腳步有些踉蹌的急速消失在黑夜中。

  「喂!棠……」

  蕭憐話都沒說出口,那人就已經沒影了。

  秦月明湊到還在發愣的蕭憐身邊,「爺,這又是怎麼了?玻璃心又碎了?」

  「不知道,我可沒惹他!」蕭憐將她狠狠一抱,「快,給我暖暖,好冷!」

  秦月明嫌棄地七手八腳將她推開,「我的媽呀,你這一身都是什麼味兒啊!」

  一陣悅耳的鑾鈴聲響起,精緻的馬車經過幾個人身邊停了下來,千淵掀了窗簾,「蕭憐,進來。」

  蕭憐一陣狂喜,他這是要將棠棠還給她了!

  當下撇了秦月明,一頭鑽進了馬車。

  那一串鑾鈴聲便穿過一城又一城,直接出了神都。

  車裡靜的出奇,蕭憐只覺得越來越冷,便不自覺地抱了肩膀。

  「身負炎陽火之人,居然會覺得冷,真是稀奇。」

  千淵雖然依然冷著臉,可蕭憐卻怎麼聽怎麼都覺得怪怪的,有點酸味啊。

  又沉默了一會兒,千淵看著縮在角落裡已經有些發抖的人,無奈將白聖手剛剛給他帶來的雪白大氅給脫了下來,扔了過去,「披上。」

  蕭憐已經抱著膝蓋縮成一團,抓了大氅裹在身上,卻還是渾身泛著透骨的寒意。

  「你到底怎麼了?」

  「不知道。」

  千淵在她對面,坐的筆直,冷眼看著她瑟瑟發抖,又過了一會兒,終於沒忍住,嘴角嫌棄的微微一撇,伸手探到她額頭上。

  「怎麼這麼涼?」

  蕭憐已經開始有些恍惚,「我……我不知道啊。」

  千淵終於緩緩起身,在她身邊坐下,「你這個樣子,他不知道?」

  「勝楚衣?他……,他該是還有別的事。」

  千淵擱在膝頭的手就緊了緊。

  微不可聞地吁了一口氣,伸出手臂,將她攬進了懷中。

  蕭憐起初還拱了幾下,試著推了推,可這樣一個身體,散發出融融的暖意,她幾乎是靠著求生的本能般,將他緊緊抱住。

  千淵身子一僵,只好坐得更加筆直。

  等馬車到了城外的村中的小院時,白聖手停了馬車,回頭掀了帘子,剛要提醒自家殿下可以下車了,卻只看了一眼,就唰地將那帘子落了。

  裡面,蕭憐兩隻手環著千淵,枕在他手臂上,終於得了溫暖,竟然睡著了!

  千淵一動不動,就保持這個姿勢,由著她越睡越沉,幽暗的車廂中,微微偏著頭,仔細審視這張熟睡的臉。

  之後,指尖在她臉上小心地探過,那臉該是因為他身上的溫度暖了起來,不再冰涼。

  「他連溫暖都給不了你?」

  說完眼帘又輕垂下來,「可我又給得了你什麼?」

  沉靜良久,車廂內只有蕭憐均勻的呼吸聲,千淵的聲音再次淡淡響起,「你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直到後半夜,車廂中漸漸寒涼,千淵才將人小心抱起,下了馬車,送進小屋。

  與此同時,在神都一處隱蔽的小樓里,地下深處的暗室中,慘痛而壓抑的咆哮終於漸漸平息,只剩下裡面傳出低沉的喘息聲。

  跪在外面的辰宿和紫龍,還有坐在輪椅上的憫生,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

  那門打開時,一股濃烈的血幽曇香氣撲面而來。

  勝楚衣從一片黑暗中走出,雙眼血紅如瑪瑙一般,臉色蒼白。

  額間的罪印正在緩緩消退。

  「君上,不能再等了,我們現在就啟程!」

  勝楚衣該是已被折磨地身心俱疲,「無妨,再等一日。」

  「可是返回東煌這一路,要縱貫半個西陸,山高水遠,萬一您有什麼閃失……」

  「陸路兇險,走海路便是。憫生,你也說了,此行山高水遠,既然不在於一日兩日的時光,那就再等一日,明日金雕逐鹿,變數頻仍,等我看著她一切安好,再走不遲。」

  「可是……」憫生還想說,卻又忍住了。

  紫龍急脾氣,「你不說,我來說!」她膝行到勝楚衣身前,「君上,你忍受血幽曇折磨,就為守著她安好,可你前腳剛走,後腳她就上了別人的馬車!」

  勝楚衣實在疲累,無力道:「她只是去接棠兒了。」

  「哼,跟著去保護她的人回來說了,哪裡是去接孩子!接孩子要接到睡在人家的馬車裡?接孩子要接到在別人房中過夜?君上!就算您殺了紫龍,紫龍今日這番話也是要說的,紫龍就是替君上不值!」

  「好了!」勝楚衣一陣沒來由地煩躁,一掌拍在牆上,怒喝:「都給我滾出去!」

  整個地下暗室一陣劇烈晃動,落下許多渣土。

  他旋即又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制了想要嗜血殺人的衝動,換了溫和地語氣,「都走吧,讓我靜靜。」

  直到憫生一眾小心退下,他那隻按在牆上的手,五指已嵌入磚石之中,再深深劃出了一道道溝痕!

  「憐憐,莫要負了我!」

  幽暗之中,他整個人已與黑暗融為一體,沉沉一聲,猶如地獄深處傳來的嘆息!

  ……

  金秋的銀杏樹,如一隻巨大的金色華蓋,在早晨的日光下,樹影映入窗欞,耀得人眼暈。

  蕭憐翻了個身,碰到了一隻香香的身子,便將手搭了過去,攏入懷中,「小親親。」

  她哼唧了一聲,在那溫熱、光潔的臉上蹭了蹭,忽然猛地睜開眼,「棠棠!」

  「棠棠!哈哈哈哈!」她當下睡意全無,將被她吵醒的梨棠軟綿綿的小身子給抱了起來,塞進懷裡揉啊揉啊揉啊……

  半睡半醒的梨棠迷迷糊糊看了看她,該是認出了是誰,就將小身子整個趴在了她肩頭,甜甜糯糯地喚了聲:「爹爹。」

  兩歲多的孩子,還不懂分別之憂,重逢之喜,即便是思念,也不知如何表達。

  平日裡,跟著人廚子和黑寡婦有的吃,有得玩,也乖得很,從不鬧人。

  可自從見了蕭憐,母女之間的那種糾葛就像被喚醒了一般,一直摟著她的脖子,賴在身上不肯下來。

  蕭憐只是想彎腰把靴子穿上,勉強將梨棠從身上摘下來,這孩子就像是要被扔了一半,坐在床邊扯開喉嚨,破天荒的開始嚎啕大哭。

  急得蕭憐靴子還沒穿上,又只好去抱她。

  這時,房門開了,便見到千淵立在門口,滿臉嫌棄,「真的是你親生的?」梨棠跟著他這麼多天,都沒哭過,現在到了親媽手裡,一見面就哭開了花。

  「如假包換!」蕭憐抱著梨棠,一面輕拍著後背哄她,一面極為艱難的想要穿鞋。

  梨棠這一哭,該是把這些天缺失的母愛都要討回來一般,眼淚開了閘的洪水一般,哭起來沒完沒了。

  千淵對身後跟進來的黑寡婦道:「去,幫那笨蛋把鞋穿上。」

  黑寡婦一臉的不樂意,老娘連自己死了的相公都沒服侍過,現在不但要服侍這個小的,還要服侍那個大的。

  於是往蕭憐腳邊一蹲,兩隻手做出幫忙穿靴子的模樣,卻怎麼也穿不上。

  一面穿還一面捂著鼻子,「你這是從臭魚爛蝦堆里出來的?臭死了!」

  蕭憐往自己肩頭嗅了嗅,也是一臉嫌棄,真是臭死了,難不成棠棠是被她臭哭的?

  千淵不耐煩了,呵斥黑寡婦,「好了,去外面候著。」

  黑寡婦樂顛樂顛的起身,扭著腰肢出去了,臨走還回頭給蕭憐甩了個媚眼。

  梨棠哭個不停,兩隻小胳膊摟著蕭憐的脖子,一面哭一面小牙齒還啃著她的肩膀,兩隻小胖腿在她腿上連蹬帶踹,跺著腳哭,蕭憐一時之間,滿身凌亂。

  千淵走到近前,抬手掀了衣袍,單膝蹲下,拎起一隻靴子,又抓了她一隻腳,「自己蹬!」

  蕭憐艱難地向他點點頭,「有勞了。」

  兩隻在絕境島上髒到一定境界、臭到一定境界的靴子,就這樣被那雙白白淨淨的手給幫她穿上了。

  「內個,日月笙,謝謝你哦。」

  「出來。吃飯!」

  「……」

  早飯是經過人廚子精心準備的。

  主食就分了甜的,鹹的,葷的,素的好幾樣,湯水又備了甜粥、鹹粥、麵條和餛飩。

  八樣小菜,精緻簡單,葷素搭配,又額外準備給棠棠喝的新鮮羊奶。

  餐桌就擺在銀杏樹下,日光稀稀落落撒下來,一片歲月靜好。

  蕭憐好不容易哄好樂了梨棠,抱著這個已經長在她身上的小東西一起落座。

  「鄉下地方,只有這些簡單的東西,委屈雲極太子,隨便用一點吧。」

  千淵隨口客氣了一下,便由著白聖手替他淨手,盛了一小碗涼好的生滾海鮮粥,裡面放了鮮蝦,瑤柱,還有貝類和摘好的蟹肉。

  剛喝了一口,看著蕭憐那邊手忙腳亂,眉頭一陣緊,「棠棠不喜歡吃餛飩。」

  「哦。」蕭憐又手忙腳亂地去夾麵條。

  「那麼長,她怎麼吃?」

  「哦。」那就喝奶。

  「你讓她空著肚子喝奶,不到中午就餓的哇哇叫。」

  蕭憐怒了,「你這麼懂,你來啊!」

  千淵站起身來,伸手要去奪梨棠。

  可梨棠又抱著蕭憐的脖子,死都不肯放開,稍微強迫一點,就一副要哭破天的架勢。

  最後,兩個人沒辦法,蕭憐抱著梨棠,千淵坐在她對面,一個負責哄,一個負責喂,才將這頓早飯勉強吃完。

  吃飽的梨棠,便好哄了很多,黑寡婦捉了幾隻蜻蜓,栓了細線,給她拿著玩,就將小人兒給哄到後院去玩了。

  蕭憐這才狼吞虎咽、風捲殘雲般吃了自己的早飯。

  昨日整整一天,在絕境島上只啃了幾口乾糧充飢,晚上又沒吃東西直接睡了,這一早的飲食如此豐盛,她就多吃了許多。

  直到舒坦地癱在藤椅上仰面朝天,望著銀杏樹華蓋般的樹冠,才將手腕子一伸,「給你,最後一次!」

  千淵伸出兩根手指,在她腕上盪過,見她的確身子不涼了,終於踏踏實實放心下來,立時又恢復了一臉嫌棄,一字一句道:「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有多臭?」

  蕭憐:「……」

  「金雕逐鹿午時方開始,麻煩你先去把自己洗乾淨!」

  「哦。」

  這院子裡只有黑寡婦算是個女的,又知道蕭憐的事,就被千淵遣去伺候沐浴。

  聽說爹爹要洗澡,本來玩蜻蜓樂翻天的梨棠當下扔了手裡的蟲蟲,撒著歡兒的喊:「洗澡澡——,棠棠洗澡澡——!」一路帶著顫音,顛兒顛兒顛兒的沖了進去。

  在前院劈柴的人廚子摸了摸後腦勺,有錢人家好像講究也不是那麼多啊,爹爹還跟閨女一塊兒洗澡。

  雖然那小丫頭才那麼一丁點兒,可怎麼想怎麼彆扭。

  屋內,氤氳的水汽中,全是蕭憐和梨棠咯咯咯的笑聲,和水花四濺的聲音。

  院子裡,銀杏樹下,千淵腰背筆直坐在藤椅上,一小杯一小杯慢慢的喝茶。

  他喝完一杯,白聖手就趕緊再給續上一杯。

  兩個人誰也不說話。

  這娘倆還真是玩的歡啊,一里外的左鄰右舍都快聽見了。

  柴門外出去放牛的大哥經過,往裡面偷偷瞄了一眼,走了。

  賣菜的大娘,也特繞了個彎,踮著腳尖張望了一圈,走了。

  趕集的幾個村姑經過,聽見了,看都沒敢看,紅著臉一路小跑地溜著。

  白聖手尷尬地立在千淵身後,「殿下,要不要讓黑寡婦進去告訴她們收斂點?」

  千淵還沒吭聲,砍柴的小伙兒路過,一聲吆喝,「哎喲,這院兒剛娶的媳婦兒啊?這麼歡實!」

  咣!

  人廚子一把菜刀扔了出去,扎在地上,那小伙兒背著柴筐就跑了。

  千淵將手中的茶杯輕輕撂下,對還等著他示下的白聖手道:「不用了,讓她們玩吧。」

  白聖手立在他身後,嘴角一抽,殿下您聽人家洗澡聽得還真是認真啊!原來你是這樣的殿下!

  等兩個人洗得白白淨淨,香噴噴,甜嫩嫩,頭髮濕漉漉的從屋裡出來,白聖手立刻忙不迭的把梨棠舉了個高高,坐在肩頭,順便招呼上黑寡婦和人廚子,撤了個乾乾淨淨。

  千淵依然端端正正地背對著小屋,在樹下坐著。

  蕭憐挪了兩步,「喂,謝謝你奧,雖然把棠棠搶走了,但是她好像比在商陽府的時候還開心,我就當她是換了個地方玩了幾天,偷小孩兒的事,就不追究了。」

  她說著,又上前幾步,立在千淵身後,挽起袖子,將在水中泡的久了,就愈發白皙的手腕遞了過去,「我現在洗乾淨了,最後一次,啃完走人。」

  千淵緩緩站起身,轉過身來,卻整個人凝然不動了。

  穿著一身簡單村婦粗布衣裳的人,頭髮隨便挽了起來,因為水汽的滋潤而臉龐額外白皙,仿佛蒙了一層霧氣般的大眼睛,忽閃忽閃望著她。

  這不是他曾經見過的那個滿身上下寫著「打架」兩字的雲極太子。

  也不是那個濃妝艷抹,渾身脂粉氣的假太子妃。

  更不是破衣爛衫、沒頭沒腦撞進他懷中的賊偷兒。

  只是一個水靈靈的,漂亮的女子。

  「日月笙你看什麼……,嗷——!」

  蕭憐的話音未落,便被千淵抓了那隻伸出來的手,隨著他的力道飛旋一圈,重重摔進那隻竹製的躺椅中。

  砰!

  千淵兩隻手臂如牢籠撐在她肩頭兩側,從來都沒見過有什麼波瀾的雙眼此刻如餓虎撲食般緊緊地盯著她!

  蕭憐不是未經人事的女孩兒,她太知道男人眼中這樣的光意味著什麼。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為什麼一路走來,這個對手越來越不像個對手,而像個冤家!

  「日月笙,你冷靜點,你……,你一定是喝了我的血的原因,碧落丹里有無極花,會讓人比較容易胡思亂想。」

  蕭憐全身戒備地望著他,只要他再敢靠近一分,她就一腳踹出去!

  到時候綠毛國後繼無人,就怪不得她了!

  兩人就這樣僵持了許久,千淵眼中那些光潮水般飛速退去,漸漸換了冷漠,身子卻沒有挪開的意思,冷冷道:「蕭雲極,你想多了。」

  說著抬手掰開蕭憐的脖子,直接一口咬了上去。

  這一口,咬得極狠,極痛,仿佛是要報復,又像是在發泄,又像是要將她據為己有。

  千淵的雙眼是沉沉合上的,被他摁在身下的人起初還疼得直叫喚,可很快就老老實實地放血給他。

  最後一次,最後一次……

  她身上,發間,現在多了一種冷香,他這樣潔癖的人,把什麼都借給她用,讓她身上有了他向來一人獨享的淺淡冷香。

  可即便如此,他卻也仿佛在她身上,根本留不下任何痕跡。

  千淵睜開眼睛,放了那脖頸,起身時,臉頰有意無意地從蕭憐的臉龐划過,如浮光掠影一般虛無縹緲的一次觸碰,他們便僅止於此了。

  「兩清!白聖手會送你們回去。」

  他說完便撇下正齜牙咧嘴揉著脖子的人,一個人進了小屋,砰地關了門。

  外面,十六隻鑾鈴的馬車漸漸遠去,那小小的屋子裡月輪刀光華一現,手起刀落,轉眼之間,整間房子被拆了個七零八落。

  黑寡婦掩著鼻子立在院子角落裡,看著她家潔癖主子拆完房子,從煙塵之中走出來,端端正正,收刀入鞘,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便知越是如此,就越是有大事。

  於是小心翼翼湊上去,「殿下,有何吩咐?」

  「去找個女人,要周正乾淨的。」

  「哎!好嘞!」

  黑寡婦掉頭就跑。

  ——

  蕭憐抱著梨棠,歡天喜地的回了神皇殿的子午宮。

  這位主祖宗平日裡忽男忽女,不男不女,朔方眾人早就見怪不怪,睜一眼閉一眼假裝沒看見。

  可秦月明一看她這一身模樣,心裡就是咯噔一下,你就這麼大模大樣回來了,連裹胸都沒了!

  被墮天塔的人見了,那還了得!

  於是將人先拉進屋子裡,七手八腳地一頓收拾,飛快地把村姑重新變成了雲極太子,這才鬆了一口氣。

  這裡是從來沒住過的房間,梨棠見了什麼都新鮮,滿屋子這裡鑽鑽,那裡摸摸。

  蕭憐張開雙臂,由著秦月明打點,兩隻眼睛就一直盯著梨棠轉,擠擠眼,逗上幾句,滿心滿眼都是疼愛。

  忽然眼前一物籠罩,接著露出秦月明的臉,「憐,把這個圍上。」

  「絲巾?」

  「嗯,你那脖子……」秦月明尷尬地指了指自己脖子相同的位置。

  蕭憐對著鏡子一看,麻煩了,傷口周圍,好大的兩排牙印!

  她趕緊扯過絲巾,將脖子圍了個密不透風,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國師昨晚到現在,可有來過?」

  「沒有。」

  「也沒派人過來問棠棠的事?」

  「沒有。」

  「哦……,那我去找他。」

  秦月明趕緊攔了她,「哎!爺!金雕逐鹿在城外,這會兒別人家的車馬都已經出發了,你若是繞去國師的行館,也未必見得到他,不如去獵場上等他啊。」

  蕭憐一笑,「也對,我就是有些急了。」說著將小貓咪一樣滿屋亂跑的梨棠抓住,「走,帶你去見爹爹!」

  與此同時,幽暗的地下暗室中,又經歷了一次劇毒摧折的勝楚衣緩緩掀起眼帘,憫生已經靜靜地坐在他面前不遠處候了多時。

  「君上可還好?」

  「尚可。」

  「金雕逐鹿,變數極多,臣斗膽再勸諫一句,您還是不要去了。」

  勝楚衣緩緩起身,「就是因為變數太多,所以一定要去。」

  「可是您若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發作,後果不堪設想!」

  「無妨,我心中有數。」

  憫生這已經不知是攔阻了多少次了,見勝楚衣完全聽不見一個字,也再沒辦法,現在的他,心性喜怒不定,更不知何時就會暴怒,他至今都心平氣和與他講話,也該是用了極大的耐性。

  「好,既然君上要去,臣陪您一起去。」

  「你行動不便,有辰宿和紫龍就夠了。」

  「君上是嫌棄憫生是個廢人?」

  勝楚衣淺淡一笑,「你何曾是個廢人?」

  他既然還肯笑,憫生就稍稍放下心來,「那好,君上萬萬記得,不論發生什麼事,不可動怒,更加不可動武。」

  「知道了。」

  「還有,天黑之前,一定要回來。」

  「好了。」

  「還有……」

  「好了,都知道了,到底是我養大的你,還是你養大的我?」

  勝楚衣的手在他頭頂拂過,轉身離去,只留下滿室濃烈妖異的血幽曇香氣。

  ——

  金雕逐鹿,是神都秋獵的最後一場,在神都郊外三十里的一處環形山谷中舉行。

  秋日艷陽高照,山谷中一處人工開闢出的看台上,已經坐滿了人。

  蕭憐的馬車遠遠駛來時,勝楚衣已經撐著一片妖紅的傘,立在入口處候了許久。

  她平日前來,都是騎馬,今日既然乘了馬車,那車內必然還有那個他日夜思念的小人兒。

  果然,馬車剛剛停穩,那帘子掀起,就有一個粉白粉白的小蝴蝶被凌空扔了出來。

  勝楚衣幾乎是有些驚慌又驚喜地扔了傘,伸手將那小蝴蝶接住,順勢舉得好高好高,轉了一圈又一圈!

  梨棠被這樣突然襲擊,笑開了花,咯咯咯地不停地笑。

  「棠兒。」

  「爹爹。」

  「棠兒。」

  「爹爹。」

  他極盡疼愛地喚她一聲,她就奶聲奶氣的喚他一聲。

  兩個人笑做一處,就猶如一株高高的玉樹之上,開滿了瓊花。

  這時,一聲響徹長空的雕鳴,一隻巨大的金雕從山谷上空飛掠而來,張開雙翼,盤旋於上,所有人就是一片驚嘆之聲。

  梨棠仰頭看向上面,「那是神摸?」

  勝楚衣笑盈盈地看著她的小臉,「那是金雕,是你小爹爹一會兒要打敗的對手。」

  他有些擔憂地看向一直立在馬車邊上的蕭憐,「殿下氣色不錯,昨日的不適,可好了?」

  小爹爹……

  蕭憐特別想上去懟他一頓!可惦記著脖子上那個傷口,不敢靠近他,這人妖魔一般的敏銳,只怕稍有不慎就會發現異常,她到時候就有口難辯了。

  於是擠了個笑臉,「好了,沒事兒,沒事兒。」

  「過來,看看你的脈象。」

  昨日在被困島上,他診地匆忙,始終心裡記掛著這個事情,便想再仔細看看,或許,那喜脈,是弄錯了。

  「不用了,好得很!」

  蕭憐將手往身後一背,繞開幾步想要逃走。

  她從他身邊經過的一瞬間,頭髮上的淡淡冷香若有似無飄過,勝楚衣的眼光便是一沉,面上的笑容登時就冷了下去。

  ——

  金雕逐鹿,是聖朝千百年來歷次秋獵的壓軸大戲,也是最為盛大的一場。

  這一出環形的山谷,緊鄰著海崖,裡面的谷地是一個天然的巨大跑馬場。

  遠方的隘口中,已經圈禁了上千匹野馬,馬群之中混雜著西陸極為珍惜的風雷鹿。

  而行獵之人,要做的,就是與山谷上空盤旋的金雕相爭,於狂奔的野馬群中獵得風雷鹿,獵殺多者為勝。

  待到來賓在半山腰的看台上紛紛落座,行獵者入場,原本盤旋山谷上空的那隻金雕又是一聲長嘯,海崖那邊立時傳來數聲呼應之聲!

  另有八隻巨大的金雕從海崖下方現身飛來。

  所有人一陣驚呼!

  好大的傢伙!

  一共九隻,每一隻張開雙翼,足有三四丈之長,一雙利爪凌空抓起一匹野馬也綽綽有餘。

  這九隻空中霸主,盤旋於環形山谷上空,居高臨下,儘是俾睨眾生的傲然。

  溫庭別剛剛眾星捧月般的落座,一旁的紫殊便探過頭來,「尊上,神都之中有股暗流涌動,不知您可察覺了?」

  溫庭別溫和寬厚的向遠處向他致意的小國使者揮揮手,「紫殊尊所言,可是關於血幽曇?」

  「正是,前日,我的手下巡查城防時,碰巧劫了一個形跡可疑之人,嚴刑逼供之下才得知,是個東煌的。」

  「東煌人?」

  「正是,此人是跟著私運的隊伍混過來的,尊上,你可知他們私運的是何物?」

  溫庭別目光依然在場上巡視,「血幽曇?」

  「沒錯,大量的血幽曇鮮花,地獄谷的人親自押運,極為謹慎,若不是這一個人漏了馬腳,只怕神皇殿從頭到尾都要被蒙在鼓裡。」

  溫庭別這才將視線挪了回來,「那人可說了這些血幽曇是做什麼用的?」

  「那人身份低微,也說不清楚,只是聽說,是送過來專門供養大人物的。」

  溫庭別的拇指和食指緩緩摩挲,「血幽曇,一朵乾花,尚值萬金,如此大量鮮花湧入,只為供養一人?」他悠悠一聲嘆息,「誰呢?」

  紫殊道:「尊上放心,我已派人密切監視,一有風吹草動,立刻展開圍捕。」

  溫庭別點點頭,「嗯,小心行事,莫要打草驚蛇。」他仰面看向天上的金雕,「太華魔君稱帝七年,東西兩陸至今斷絕往來,如今既然客人都上門了,也該是本座該個招呼的時候了。」

  「尊上英明。」

  這時,看台上,一陣轟然而起的叫好之聲,山谷之中四處要害地點,便陸續現身了四個人,蕭憐、千淵、卓君雅、秋慕白。

  因著金雕逐鹿本是極為兇險之事,而最終的黃金爵只有一尊,故而許多身手堪憂之人,都已自動退出比賽。

  然而,這最後一尊,也是一個國最終實力的象徵,便成了四大王朝最後的必爭之戰!

  棠棠坐在勝楚衣懷中,一眼認出了一身獵裝紅如一團烈火的蕭憐,幾乎跳起來指著她那邊兒喊:「爹爹——!小爹爹——!小爹爹——!」

  勝楚衣便站起身來,將她舉高,坐在了肩膀上。

  三聲鼓響,長號吹起,隘口閘門大開,野馬群便如泄洪一般洶湧而出,其中夾雜著風雷鹿,掀起滾滾煙塵,呼嘯著湧入環形山谷之中。

  蕭憐四人騎馬分立谷中,馬群鐵蹄之下,整座山谷之中驚天動地的撼動。

  看台上所有人都替他們捏了一把汗,這場行獵,若是稍有閃失,人便會被擁擠的馬群踏成肉餅。

  四人搭弓上弦,瞄準馬群中時隱時現的風雷鹿,只待進入射程,便奪取第一隻。

  忽然,天上的金雕一聲長嘯,便有兩隻俯衝而下,伸出利爪,將最前面的兩隻風雷鹿直接抓起,向海崖方向飛去。

  所謂金雕逐鹿,便是要與金雕爭奪獵物,既然以逸待勞形同虛設,那不如主動進擊!

  四人心思快如閃電,不約而同催動胯下戰馬,迎向狂奔而來的野馬群。

  第二撥金雕在首領一聲呼嘯之下,再次撲了下來!

  秋慕白與卓君雅相視一眼,卓君雅抬弓向天,射向金雕。

  金雕閃避之際,秋慕白便將那隻金雕瞄準的風雷鹿一擊而中!

  第一隻!

  緊接著,兩人交換,秋慕白射鵰,而卓君雅獵鹿。

  第二隻!

  兩人系出同門,從小一起長大,合作起來極為默契,倒是將一旁被野馬群沖向兩邊的蕭憐和千淵顯得極為笨拙。

  第三撥金雕!

  蕭憐隔著馬群,向著千淵打了一聲極脆的唿哨。

  千淵立刻抬起蒼穹弓,向天連發兩箭,膂力極大,破空而去,第一箭,對下秋慕白的白羽箭,第二箭,將金雕當胸刺穿,慘叫一聲,一頭栽了下去。

  滿場驚呼!

  夠狠啊!

  那九隻金雕可是泛天聖尊的寶貝!

  溫庭別手掌微微握拳,在交椅扶手上一捶,「孽徒!」

  只是一個轉眼功夫,蕭憐連發兩箭,兩隻風雷鹿到手!

  空中為首的金雕一聲悽厲長嘯,原本盤旋在它兩翼的兩隻金雕再次俯衝,而這次,它們的目標,不是風雷鹿,而是千淵。

  千淵策馬回身,順著野馬群疾馳,背後並不設防,只瞄向馬群中的風雷鹿。

  以清坐在看台上急得屁股都離了板凳,「你到底要幹什麼!看後面啊!」

  那鋼鐵一般的利爪,若是抓在身上,立時便是幾個血窟窿!

  千淵策馬疾馳,一箭!再一箭!

  剛好兩隻鹿應聲倒下,被馬群踏成肉醬!

  他身後凌空襲來的兩隻金雕也應聲慘嚎,被從後掩護的蕭憐射中,滾摔下來,碩大的身軀將馬群砸了一個豁口,之後也被迅速踩踏地面目全非!

  千淵這才稍稍勒馬,看向蕭憐。

  蕭憐收弓,向他向他揚了揚頭,又唿哨一聲,兩人立刻又策馬疾馳而去。

  如此一來,同樣的兩兩合作,秋慕白與卓君雅名下各一隻,而千淵與蕭憐則各兩隻,明顯領先一籌!

  四人策馬,繞著環形山谷疾馳,金雕轉眼間折損了三隻,便將目標統統改成了下面的四個人,同時也開始提防他們手中的弓箭。

  形式也變得越來越兇險。

  觀看的人群為這兩對的合作喝彩聲此起彼伏。

  懷中抱著梨棠的勝楚衣眼光卻越來越沉。

  如此默契,無需言語,彼此信任,心意相通。

  你們到底是對手,還是……

  他抱著梨棠的手越來越涼,越來越緊,梨棠該是被捏疼了,哇地哭了。

  勝楚衣當下就慌了,回過神來,手足無措,全身上下亂七八糟。

  秦月明早就擔心情況不對會出事,一早用眼梢溜著這邊,一看見梨棠哭了,趕緊飛奔過去,將孩子搶走。

  她名義上是梨棠的母妃,如此舉動,倒也誰都說不出什麼。

  勝楚衣心頭一陣惡寒狂涌而上,兩眼之中猩紅一抹,那個聲音又在若隱若現,沉沉道:「殺了她!殺了他們!把他們全殺光!」

  他當下起身,飛快地離開了獵場,頭也不回。

  秦月明抱著哇哇叫的梨棠,人群中喧囂鼎沸,孩子就越發哭得厲害,她沒辦法,也只好離席,「棠棠,走,母妃帶你出去摘花花玩啊。」

  梨棠哭得堪稱梨花帶雨,抽抽搭搭,委屈地不行,趴在她肩頭哭個不停。

  那麼香的爹爹,那麼漂釀的爹爹,居然掐她!好疼!

  這還得了!

  以後再也不喜歡他了!

  嗚嗚嗚嗚……

  秦月明抱著梨棠出了賽場,哄著她找花花,可秋日裡哪裡那麼容易找到花,倒是找到了許多蒲公英,梨棠抹了眼淚,跳下來,一路走一路吹蒲公英,秦月明就緊跟著,瞪大眼睛看著。

  可是,還是後頸一痛!

  媽蛋!誰又想來敲暈老娘!

  不知道老娘上次被敲了之後,練了一身十八太保橫練的硬功夫嗎?

  ------題外話------

  小淵淵這次給大家撒點醋味兒糖,請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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