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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夷清面無表情的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他眼角微微抽搐,這張皮囊的眼窩有淺淡的皺紋,一用力,就爭先恐後的爬出來。

  葉酌平平淡淡:「我猜對了嗎?」

  師夷清將話壓在唇齒間,一字一頓,帶著濃重的氣音,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你怎麼知道?」

  「猜的。」葉酌道:「我只是有些奇怪,這事情里牽扯進來的人,怎麼多多少少都和『師徒』這兩個字有點關係?溫行是我的徒弟,在我之前,你還要貌我的名收他做徒弟,廣渠則是你假扮姬廣玉收的徒弟,繞來繞去,怎麼這些核心人物,一個個的,不是仙君就是仙君弟子?這世上應該沒有那麼巧的事情。」

  師夷清垂下眼睫,勾起嘴角,葉酌看不清他的表情,有一點像在譏誚,又有一點像是苦笑:「那你怎麼知道,我不是最討他喜歡的那一個?」

  「受師傅喜歡的,和不受師傅喜歡的,提到師傅,表現是不一樣的。」葉酌道:「不受喜歡的,怯懦些,提起師傅,就像你那樣,愛慕也不敢放到明面上。受喜歡的,就知道師傅再如何

  聲名在外,終究是有喜有怒的人。」

  他看著師夷清:「你看向鏡子中那一眼,不是在看一個人,是在看一個神。」

  ——就像溫行曾經看他那樣。

  但是當兩個人彼此貼近,在柴米書香之中真真切切的過上一段日子,終究會明白,姬廣玉也好葉崇寧也罷,所謂的神,不過是煙火紅塵中那些較為強大的人,而所謂的證道為仙,也不過是名利紛擾中一場情非得已的盛大加冕。

  他們本不該被供在廟中頂禮膜拜。

  「哈。」師夷清擠出一個聲音,緩緩的站起來:「我本以為,你與我師傅並列仙君之名,是徒有其表欺世盜名,現在看來……」

  他打了個響指。

  塔靈慌忙去接:「倌倌,你還好吧?」

  師夷清則後退兩步,一眨不眨的看向葉酌,廣玉元君的臉偏溫和清雅,套在此人的身上,無端顯現出一股錯亂的癲狂,他的面目和靈魂似乎在割裂分離,就像是惡鬼披了一層人的皮囊。

  「師夷清。」葉酌忽然道:「你問了我那麼多,容我問一個問題,江川這些百姓,都早已經死了吧?你用陣法劃刻,將他們困在類似五千年前的皮囊上,但他們都不是活人,對不對?」

  師夷清臉色急變,這可以說是此局中極為關鍵的一環,他壓下心頭的焦慮,冷笑:「你又知道了?」

  葉酌從容不迫:「我們一到越山湖,塔靈就說底下死氣重,我一開始以為是湖裡骨骸的緣故,後來想想,江川也在底下,怎麼大的城,活氣應該能蓋過死氣,但是並沒有,加上人的皮囊長相隨著轉世變化,故而有這個猜測罷了。」

  「好,好,好,看樣子我等一下動手屠城,要堵住你的嘴。」師夷清連道三聲,此秘密一破,他再無拖延的打算:「一開始打算和你多玩上兩把的,現在,是不行了。」

  他猛的抬手,直直撞上聞道台厚重的氣牆,咚的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如冬雷炸響,連背後的青山也為之震動,只見落石滾滾,草木震動,揚起灰塵無數,然而聞道台畢竟是仙人重寶,他的手與葉酌的鼻尖咫尺之遙,卻不能再進一步。

  塔靈道:「仙君無事,他雖然看上去快飛升了,卻到底不是飛升,聞道台不可能被打破。」

  葉酌不語,師夷清則猛的一回頭,面容猙獰:「拿元君的聞道台當烏龜殼?不出來?好啊,這裡這麼多下泉弟子,這麼多人族修士,我一個一個殺,砍頭時間太短,不夠仙君遲疑的,那就凌遲,劃個三千來刀,砍舌挖/眼,殺他個血流漂櫓,我且看你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葉酌笑道:「你怕是沒有那個機會了。」

  師夷清一回頭,卻見什麼東西被台下的溫行忽然拋出,划過一道弧線,爆/射向雲中的漆黑囚籠,他暗叫大意,連忙彈指,凝成一擊,靈力同那物件猛的衝撞,只見那物四散開來,洋洋灑灑,如同漫天大雨,頃刻之間鋪天蓋地。

  ——是一片片硃砂畫就的符紙。

  「傀儡符有沒有見過?我借簡青之手教訓謝陽禮的時候用過這玩意。」

  師夷清咬牙切齒,抽身回趕:「那可是玄鐵!」

  葉酌冷笑道:「砍的就是玄鐵。」

  於此同時,籠子中的諸多修士同時身體一麻,只聽錚的一聲脆鳴,似百鳥齊鳴,千百柄長劍同時出鞘,匯成一道凌冽的劍芒。端秀等人的身軀被葉酌驅使,目光不由自主的集中在一處,魔修道修妖修,劍修儒修,每人雖道不同,宗派不同,種族不同,然而眾人的瞳孔皆縮成一個小點,眼中只剩下了頭頂的厚重囚籠。

  指揮如此重多的人體中的靈力,需要強大的精神意志,即使是仙君,也一時有些捉襟見肘。

  葉酌咬著牙,額頭青筋暴起,他緩緩抬手,又重重揮下。

  他說:「給我劈開。」

  這仿佛是神的旨意。

  端秀等人腦中混混沌沌,漆黑一片,只剩下這一句話,似從遠古洪荒傳來,似有踏山平海的浩然偉力。

  「給我劈開。」

  於是他們眾人抬手,持刀握斧,萬千種力凝於一處。

  哐當。

  頃刻之間,牢籠四分五裂,化為無數沉重的碎片粉末,在空中飛速掉落,遠遠看去,如同下了一場漆黑色的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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