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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層的血水淺紅色,下層的有薄衣、血塊……我撥到一小塊物體,約兩寸高。兩寸!

  我兒這便是你了。

  原來有小小的夭折了的手腳雛形。也有頭。嘴巴給壓扁了,好像說“不依”。軟軟的一灘。我心痛:「醫生這突出的小點是什麼?」

  「是眼睛。」他正欲把那盆子擰走:「顏色略深一點。啊,很完整那。」

  我用力抓住盆子。

  「不是黑色的嗎?」

  「還沒有眼珠子。」

  「我多看一陣。」

  他拿出那份文件,給我在最後一項簽字。並以現金付帳。

  「我想帶他走。」

  「不可以的。這兒,」他指:「寫著:你無權取回嬰胎。」

  「為什麼?」

  「放棄了又何必可惜?擰出去不好。而且你要來無用。」

  難道你們有用嗎?

  我憤怒起來:「難道你們有用嗎?」

  忽然想起外面那兩個女人。

  「你們把客人不要的嬰胎,賣給中國人做補品!用藥材燉了湯來喝!」

  他面不改容地說:「我們不會這樣做。」

  但又無奈道:「你用個玻璃瓶子盛走吧。——不過已經搞爛了。沒有生命的。你不要亂動,剛做完手術,動作太大會流血不止。你現在先休息一下。喝杯熱鮮奶。」

  「把瓶子給我!」我淒喊。

  護士給我墊了特厚的衛生巾。

  我的身體仍在淌血。但我抓緊了你。——生怕你落入人家肚腹之中。也怕你被衝到馬桶中。更怕你被賣出。

  你不能被殺一次又一次。

  我聽得醫生在外頭說:「有些媽媽面對這種變化,不能平衡,產生很多“妄想”……」

  把你扔掉?

  放久了,你便變壞?發臭?滋生細菌?血的氣味好噁心?你化成膿?製成標本?醃作乾屍?

  埋在土裡?

  我慌亂了。來的時候,我以為自己是主人。但現在我成了你的奴隸。媽媽不知如何處理你。有點失措。我擰起那杯鮮奶。

  先呷一口,確定不太燙,沒傷著你。再呷一口,讓我咽喉暢順。我把你擰近嘴邊,忽地我咽了一下唾液,又放下了。——我是沒有經驗,沒吃過陌生的東西,不習慣而已。

  我再呷一口鮮奶,白色的微甜的液體順喉而下,但你在我嘴邊,又停頓了。

  我用力閉上眼睛,——我看不見你,你看不見我。我猛地把你倒進口腔,再用鮮奶押送。歇斯底里。

  你很軟,很滑,一點腥味也沒有。你很乖,乖乖的回到我的肚子裡。

  媽媽不能把你生下來。但你回到我處,最——安——全——了。

  但自此,我無一夜安眠。

  每當肚子痛,便喝熱鮮奶……

  我辭去紀伊國屋書店的兼職,亦不再與同事們聯繫。

  英語專門學校畢業後,考進新阪急百貨公司營業部當職員。課長對我很滿意。調派至生鮮水果之部門。

  一年以後,我認識了倉田孝夫。

  倉田孝夫是東北山形特產“佐騰錦”櫻桃的批發代理人。來自仙台市。

  每年五月第二個星期日,是“母之日”。公司一早提供高級品作母親節日之禮盒。主銷紅脆香甜櫻桃。合作已有多年。

  我們首次約會,是代表公司營業部招待他。他卻領我到三十二番街,為我介紹仙台牛柳。

  三番街是我常去的平民化地下街,回憶太多。終而淡忘。三十二番街真天淵之別,它在HANKYU GRAND BUILDING三十二層,奢華的高樓。

  「由紀子小姐,你們說神戶及松坂牛是極上牛肉嗎?」

  「對呀,神戶的牛吃五穀、玉米,喝啤酒,所以肉質鮮嫩。」

  「但仙台的牛有飯後甜品,而且每日有專人擦背按摩一小時,令脂肪內滲,造成“雪花”,紅白相混,吃時全無渣滓,入口即溶化。——仙台的牛柳比神戶和松坂還要名貴。」

  「吃什麼甜品?」

  「米雪糕好不好?」

  「哎——」我失笑:「我是問牛吃的甜品。」

  他也笑起來。然後煞有介事道:「佐騰錦。」

  「把大阪的媽媽也當母牛?」

  我覺得這位三十四歲,腰板挺直,走路很快的商人,好有趣。我們開始交往。

  我見過今井勇行。

  兩次。

  一次,我們坐汽車,經過浪速東區的惠美須東,通天閣附近。FESTIVAL GATE在九七年夏天開幕的。很多人都涌到這個面積二十三萬平方米的娛樂城玩過山車、旋轉車和摩天塔……

  人還沒走近,已聽到悽厲的慘叫聲。十分刺激。

  我在人群中,見他摟著一個女孩的肩,排隊購票內進。

  我認得今井勇行是因為他的無袖汗衣,抑或他白衣上的懶惰貓呢?我不知道。

  在日本,每天有一百萬個男孩穿白汗衣。人海茫茫,為什麼我可以一眼把他找出來呢?

  但他身邊的女孩,已經不是田島千裕,當然,也不是早川由紀子了。

  汽車駛進了娛樂城。

  那些尖叫仍是一陣一陣的傳過來。——當中,一定有他的聲音吧。和她的聲音吧。他倆緊擁著吧。

  倉田孝夫問:「你想去坐過山車嗎?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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