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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伸手摩挲著腰間那枚從不離身的海螺:“雖然不願承認,但我確實思念著他。”

  思念著他的黎若,他的或雪。

  那只在夜晚的長街,溫柔又孤單的妖。

  他們曾在寒冷的夜晚裡相擁著取暖,曾分享著幾乎一切食物,無論是一碗最平常不過的芝麻湯圓,還是幾塊稍嫌奢侈的鹹肉。曾談論著彼此眼中截然不同的世界。

  天意弄人的一段陰差陽錯,兩個本該不曾相遇的生命有了短暫的交匯,然後再度分離。

  楚更樓很努力地想了許久,道:“我沒有真正喜歡過什麼人,無法完全明白這種感情。”

  “但我還是覺得,壓抑自身的欲求,掩飾自己的渴望,是一種自欺欺人的表現。”

  “明明是在乎的,明明不想要他離開,為什麼要放手。”

  捕快嘆氣:“更樓,你一向很有主見,很有自己的想法,在這些事上,並沒有絕對的對錯,我也沒有什麼可以教給你的。”

  “如果無論如何選擇都會有缺憾,那麼,就選擇對你來說,遺憾更少的那一邊吧。”

  他低頭用右手摩挲腰間的海螺:“對我來說,愛,無法凌駕於是非對錯之上。”

  左手撫上了心臟的位置:“即便要撕裂這顆心,我也不可能原諒他所犯下的罪。”

  少年點頭,繼續扒著他的面,思緒沒在這個分歧上過多停留。

  在一切未發生時,考慮這種問題,尚嫌太早。

  過了幾天,他陪楚將離采些野果山蔬拿到集市上賣。

  這座山不算繁茂,季節也將入冬,他們走了很遠,也沒裝滿半個籃子。

  楚將離的腿腳不便,年歲增長後更是步履蹣跚,拄著拐杖卻要往山中更深處尋覓。

  楚更樓知道他是為了攢錢給自己做遠行的盤纏。

  那個不甚敏感的人,從養子的眼神中讀出他渴望展翼高飛的心,同時也猜出他止步不前的因由。

  楚將離一日比一日衰弱蒼老,活力從他身上剝落褪去,留下的只有陳年的傷病暗疴。他親手撫養長大的孩子,無法帶著他征路遠行,卻也不忍心將他一個人丟下,按捺著那顆不安分的心,陪伴在他身側。

  但視他如己出的楚將離,不願將他最好的年華耽擱在照料一個垂暮的老人身上,很明確地表達了自己的意向:我能照顧好自己,你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楚更樓拗不過他,攙扶著養父慢慢攀登略有些陡峭的山峰,腳下崎嶇難行,他聽到窸窣的奇怪響動,警覺地抬頭去看,發現了幾雙滿是惡意的兇狠眼睛。

  不,不只是頭頂,周圍的灌木草叢,松柏之後,許多衣衫襤褸的人悄無聲息地形成了一個鬆散的圈,將他們圍困在其中。

  那些人的眼睛泛著幽幽的綠光,宛若餓狼般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蓬亂糾結的頭髮下豎著一對對尖耳。

  電光火石間,楚更樓立刻反應過來,那是一群羽族難民。

  一百餘年前,人祖宿何被他的妻子下毒謀害,薨逝前的最後一道諭旨,就是屠羽令。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天下縞素。

  那道血跡斑斑的詔書,激怒了久戰後好不容易得到和平的人族,他們瘋狂地將兵戈刀劍對向曾經的盟友,甚至開啟了原本用來抵抗諸神的巫祖結界。

  遮蔽了整個蒼穹的銀灰結界之下,在與諸神戰役中已然元氣大傷的羽族,被剝奪了飛翔的能力,根本無力抵禦人族驟然的翻臉無情,傷亡慘重,屍橫遍野。

  僥倖存活下來的餘孽,也大多被充軍販賣,些許的漏網之魚,整日裡東躲西藏,惶惶不可終日。

  但這是整體的局勢大觀,單獨來說,那些活下來的人,往往已被逼入絕境,心性大多徹底扭曲,一旦遇到落單的人族,通常會不顧一切地瘋狂報復。

  現在,楚將離父子,遇到的就是這樣一群披著人皮,餓瘋了的野獸。

  他們是真的,會吃人的。

  被一群骨瘦如柴,宛若骷髏般可怖的人包圍,楚更樓當機立斷扔出了手裡的籃子,趁一部分人注意力被分走的時候,拖著養父就跑。

  一些羽族撲過去趴在地上爭搶酸澀的野果,然而更多的人,卻去追趕他們。

  楚更樓以正常的思路去判斷一群瘋子的思維,便吃了個不大不小的悶虧:他們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填飽肚子,只是想通過折磨凌虐來發泄自己的怨氣悲慘。

  楚將離被一個人抱住了右腿,立刻失去平衡被絆倒在地。

  倒下時,他看見養子眼底的驚惶,心中一嘆,回身時五指虛握,一道熾烈火紅的赤色墜星般貫落。

  斑駁生鏽的□□灼城,在十幾年後,終於重現於世。

  那道炙熱的紅挾著撲面而來的熱浪,刺穿了羽族的手臂,迫使他無力地放手,楚將離趁此機會艱難地站了起來,卻被另外一個追上來的人用力推倒。

  踉蹌著摔倒的捕快從山坡上滾落,楚更樓飛撲過去想阻止他的下墜之勢,卻已經完全來不及了。

  那個瞬間,他飛快而絞盡腦汁地尋找能拯救自己父親的方法,卻無論如何也趕不及,瞳孔中映入火焰般熾烈的灼城,捕捉到了它微弱的輕晃。

  楚將離前面是陡峭的斜坡,他摔倒後會因為慣性一路滾落,運氣好或許只是擦傷骨折,運氣若壞,就極有可能喪命。

  他的養子已來不及救他,捕快所能做的,唯有自救,他竭力扭過身,稍縱即逝的機會裡,鋒利的□□槍尖上挑,已沒有調轉方向的罅隙,僅可選擇的落處,就是將他推下去那個羽族。

  楚將離遲疑了。

  他倉促的一擊,完全沒有準頭可言,也根本不可能控制力道,很可能會將那個人殺死。

  他心焦如焚的養子呼吸幾乎停滯,倏然猜出了父親的選擇。

  他看見楚將離的手握緊又鬆開,那柄足以洞穿羽族整個胸膛的火紅□□,終究沒有真正刺出。

  那個滿面風霜的老人,頹然地墜落下去,他的目光掠過焦急的楚更樓,忽然驚惶和絕望起來,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

  然而時間不會對他格外優待,沒有允許他將告別或者別的什麼的話語說出。

  幾息間,楚將離就一路沿著山坡滾落,消失在密密的樹林間。

  少年雙腿一軟,就要被巨大的噩耗壓垮。

  他是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眼睜睜看著最親近的一個人筆直地墜落,深刻而清晰地感受到自身的渺小與無力。

  然而僅存的理智告訴他絕不能在這個時候被擊垮,楚更樓紅著眼眶,從地上撿起一根半臂粗的枯枝,一套槍法虎虎生威地朝團團圍住他的人身上招呼去。

  儘管手中只是一截脆弱的樹枝,他依然將槍一往無前的凜冽殺伐展現得淋漓盡致,逼退了面前的幾個人,讓他們不敢上前。

  楚更樓腰間綁了把防身的匕首,但他開始沒有動用,而是在背後之人蠢蠢欲動的偷襲時狠辣地擲出。

  少年聽到一聲悽厲的慘叫,冷漠地一腿旋踢,聽到骨頭斷裂的脆響。

  羽族人數很多,又是不要命的瘋狂,確實不好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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