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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擎風亦從房頂跳下,渾身濕透,站在傅筱身前,腳邊淌出一個小水窪。

  金麟兒抬手想給孫擎風擦擦臉,舉到半空才想起還在戲裡,不尷不尬地撓撓頭,忍住想去抓他的手的渴望,問:“雲卿大哥,他在施展法術?”

  孫擎風冷哼一聲,不屑道:“蠢東西,是咒術。”

  “你閉嘴!”金麟兒心下只覺刺激,面上佯怒,“只有我大哥才能叫我作蠢東西。你不僅不願信我,連一句解釋都不肯聽,我不要你做我大哥了。”

  孫擎風雖知是做戲,心裡仍有些不好受,問:“你說什麼?”

  金麟兒生怕玩砸了,遲疑道:“我、我,我……討厭你?”

  孫擎風沒忍住笑了一聲,掛在眼睫上的水珠順著鼻樑落下來。

  傅筱施完咒,把符紙塞進裝血的碗裡攪弄:“《金相神功》是我從一隻遠古金雁妖手上偷去走的《遵生手札》中所載,原本,我想自己練,但是那法術妖邪血腥,阿姊不讓我練。”

  他把碗遞到孫擎風面前,道:“《手札》中有個忘情血咒,飲下以後,會忘了你的心上人。”

  孫擎風漠然道:“我沒有心上人。”

  傅筱嗤笑:“人該跟人在一起,而不是與你我這樣,非妖、非人,又非鬼的東西廝混。”

  金麟兒心裡沒底,衝上前搶奪孫擎風手裡的符咒。

  可孫擎風動作太快,把血水和符紙一飲而盡。

  碗落在地上,摔成齏粉。

  午後暴雨初歇,天地間一片狼藉。

  紅楓林碎葉一地,紅得像一灘灘冷卻的血。江河泥沙滾滾,泥地上滿是殘花落葉,田間枯敗的秸稈東倒西歪。水珠無力地從枝頭滑落,滴在小水窪里,濺起稀疏零星的小水點。

  一年的欣欣向榮,從此開始轉為頹敗。

  傅筱是最先離開的。

  他說要回崑崙壇城,什麼行李都沒帶,只從金麟兒手上,拿走了兩張青銅鬼面,說這東西是自己買的,不能便宜別人。

  實際上,他自知時日無多,故而從未給過陳雲卿任何承諾。回首近三百年時光,他不是被同族欺侮,就是獨自躲在山中修行,今生做過的最有趣、最值得回憶的事情,只是偶爾假扮成鬼面公子,不露臉地行俠仗義,方能得他人一聲稱讚。

  世人不會記得他,陳雲卿心裡的愛意,亦會隨著光陰流逝而消退。傅筱想:如果我死了,化成灰,能夠證明我來這世上走過一遭的,只有這青銅鬼面。

  一場假戲,傅筱做著做著,恍惚間難分真假。

  他剩下的日子真的不多了,同陳雲卿的每一次別離,都可能是最後一次。

  他緩步走入水氣氤氳的山中,消失在雲霧間。

  千山外,空谷里,跫跫的足音,都是苦別離。

  金麟兒擔心傅筱遇上麻煩,跑去叫孫擎風跟隨。

  怎料找到孫擎風時,他正在收拾包袱。

  孫擎風把兩個人的東西區分開來,各自用布包好,將一個較大的包袱扔給金麟兒,道:“我答應過你父,把你撫養成人。如今你已成人,武功還算過得去,”他看了金麟兒一眼,眼神很複雜,“找到了愛你的人,我該回白海去。”

  金麟兒擋住孫擎風:“你前天可不是這麼說的。”

  孫擎風:“是,就算你是個小貓小狗,多養幾年,我也能對你生出感情,不過是習慣使然。我飲下忘情血咒,頭腦冷靜下來,想明白兩件事:一來,我非人非鬼,與你並非同道。二來,你是個尋常人,會生老病死,不能與我作伴。”

  金麟兒啪地跪在地上,抱住孫擎風的大腿哭喊:“我不玩了!那勞什子咒術是騙人的,是你跟他串通起來演戲騙我的,是不是?就算不是,我也不離開你,我給你當妾!當八房、九房、十房姨奶奶。”

  金麟兒背對著門,除了孫擎風,沒人能看見他臉上詭異的笑。

  “閉嘴。”孫擎風踢開金麟兒,繞過他走到門口,背對著門轉過身來看他,“別盡說胡話。大哥愛你,想辦法把傅青芷引出來,我會……”

  “我會陰魂不散地跟著你!”金麟兒抹了把笑出來的眼淚,起身拍拍衣裳上的土灰,給孫擎風讓道,“就像從前那樣,知道啦。本教主的孫護法,去你的吧。”

  “蠢東西。”孫擎風轉身離開。

  金麟兒背上包袱,在荒宅門口找到失魂落魄的陳雲卿,摟著他的肩膀,揶揄道:“雲卿大哥,不該走的都已經走了,不該留的都留在這兒,你終於如願,同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為何還是如此悶悶不樂?”

  “心裡不大好過,你就別挖苦大哥了。”陳雲卿從金麟兒身上摸出聽妖鈴,給他戴上,未有聽見鈴聲,如釋重負,“傅筱在集市上感應到傅青芷,恰巧有人追上來賣酒,酒很香,但價錢開的不高。我察覺到古怪,發現酒里被人下了迷魂藥,決定將計就計,引蛇出洞。炒菜時,我跟孫兄合計過,咱們四人分開,只留你我兩個。但傅筱忘了告訴你,險些誤事。對不住了,頭還疼不疼?”

  金麟兒胡亂甩動腦袋,像一隻抽搐的小瘋狗,逗得陳雲卿大笑。

  他見陳雲卿心情好了一些,才遺憾地說:“我早上醒來時腦袋的確是蒙的,心想昨晚同你睡了,我竟然都不記得,實在很不划算。”

  “孫兄說,他但凡有半點不對勁,你一眼就能發現。”陳雲卿被金麟兒逗笑,“你跟他,是任何人都離間不了的,真是羨煞旁人。”

  金麟兒笑道:“我大哥這人很簡單。他若真的生氣,不會同我廢話。若真誤會我們,應當先把你殺了解氣。”

  至於血咒,孫擎風連血都沒有,又怎會受咒術控制?孫擎風的心,都在金麟兒身上。孫擎風從來都把金麟兒放在心裡,縱然失去記憶,在人群中重逢千萬次,也會重新愛上他。

  金麟兒如此信任孫擎風,孫擎風亦有此自信。

  陳雲卿想起今晨孫擎風趴在屋頂上看自己的眼神,簡直不寒而慄,打了個激靈,慢騰騰地開始收拾包袱:“傅筱的脾氣,我卻是摸不透。”

  金麟兒拖著陳雲卿,往傅青芷離去的方向走,勸慰他,道:“從前,我害怕修煉邪功,怕自己意志不堅,反被蠱惑,甚至還做過故意捅馬蜂窩,險些死在馬蜂刺下的蠢事。大哥因此揍了我一巴掌。”

  陳雲卿:“你很善良,正直。”

  金麟兒摸摸後腦勺,笑道:“後來,我從琢磨明白。滄海會變成桑田,星辰亦會墜跌,天地間物換星移,每個人每天都在改變。黑白兩道,那麼多人在追捕我,或明或暗,許多人都要加害我,我一步步地從不願飲血,變成飲禽畜血、飲人血。

  “六年前的我,見到如今的我,必定會嚇得掉頭就跑。但我仍舊是我。雖然,我管不了日月星辰,管不了江河湖海,管不了別人,其實也很難管得了自己。但是,只要我永葆著對於光明善良的追求,當我遇到變故,被逼入兩難的境地,我做出的選擇,仍舊能夠無愧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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