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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夫妻倆跟老娘述說一遍家事,老娘知道我媳婦已經身懷六甲,更是喜不自禁。我媳婦還把我們收養的兒子叫來,給奶奶磕頭;老娘脫下一隻手鐲,戴在孩子手腕上。大哥歇息兩日,急著回返,留也留不住,只好送他乘船走了。我讓他代我向宗族鄉黨問好,大哥應了,又將老娘的吃喝習性一一告知;我叫他放心起行,自會盡心竭力。從碼頭上回到家,見老娘正在犯愁,問她怎的。她說收到一堆的帖子,客棧里各家都邀她老人家去;她又不會分身術,一時沒了主張,不知先去誰家好。我媳婦出主意說:“不如把席面擺在大廳里,各家攜各家的吃食,拼成一桌,齊聚一堂不是更熱鬧嗎?”我也覺得這個主意不賴,便趕緊挨家去通報,人人都說好,就這麼定了。回來跟老人家一說,我老娘這才長舒一口氣說:“這樣最好,這樣最好。”

  當晚,老娘獨坐一桌,在大廳正面,下手兩旁一男一女再各列一桌,笑臉相陪。老娘直說:“還是你這裡好,熱鬧,瞅著就開心。”三娘過來敬酒說:“我們都沒了長輩,您老就是我們大家的老娘。住下來吧,哪裡都不要去了,我們眾人一起孝敬您。”眾人又叫老娘坐定,大拜了幾拜。老娘含淚說:“這樣一來,我豈不成了瑤台玉宇的王母娘娘了?”張目家的二小子比我還會說:“本來奶奶就是王母娘娘,跟畫上畫的一模一樣。”老娘將他抱在懷裡,愛惜不夠:“這孩子真懂事。”三娘趕緊說:“這都是他乾爹教導得好。”一屋子人都跟著起鬨,說我這個鐵嘴兒後繼有人了,一廳的人熱得跟火炭一般。我媳婦跟我老娘仿佛天生有緣,拉扯不斷,總是唧唧咕咕說個不停。我媳婦最愛聽的就是我小時候淘氣挨戒尺的丟人情節,問個不休,我老娘也愛說給她聽。我來阻止,娘倆兒還合起伙來趕我走。我現在倒好,一如磨道中的驢,任憑人家驅使,不免心上委屈,就說:“我的老娘,我卻摸不到親近,天理何在?”我老娘反而質問我:“是你老娘不假,難道就不是你媳婦的老娘嗎?”我媳婦更在一邊添油加醋:“說得是呀。”

  不幾日,我丈人、丈母娘過來拜過,幾位老人偏也談得來,字字中竅,句句合拍。改日,禮尚往來,我老娘又去我丈人家回拜,直說到天大黑,盡歡而歸。我老娘說:“兒啊,自打你爹仙逝,我久已沒這麼暢快了。”我媳婦趕緊討乖說:“那您老就久住下來,咱娘倆兒一起就伴。”我老娘居然滿口答應:“那敢情好。”老娘一來,就成了客棧里的大家長,大一點的事,當事人都要找老娘幫著拿主意。因老娘也曾掌管過一大家子,倒也不憷頭,即便她拿不了主意,聽聽她囑咐幾句也是好的。當老娘知道了李耳一家的遭遇時,就將李耳叫來,對他說:“似你這樣品竹調絲,來來往往終不是個正務,還是要尋個媳婦過活,才為妥當。”平時,誰這麼勸李耳,他早翻臉了,遇到老娘,他也沒辦法,只得唯唯諾諾。

  他垂手低頭說:“老娘說的是,待我為九兒守上三年,再做道理吧。”老娘雖已年邁,卻還能洞悉精微,念他夫妻情分,也就不再逼他。只是我媳婦給老娘做點什麼花樣兒的吃食,都把李耳的丫頭子叫來,坐老娘腿上,一併吃,李耳為此感戴不盡。我老娘說:“這丫頭子嘴甜,一口一個奶奶叫著,讓我享子孫滿堂的福分,說不得誰該謝誰。”李耳說:“這都是老娘您的天地父母居心。”林驛丞在老娘初來時,鞍前馬後一直伺候著,也有不盡的話要說。可是,自伴兒打京城回來,他就像換了個人似的,怪樣百出:一是耷拉了腦袋,二是出溜了肩膀,三是抖摟了兩手,四是吸溜了冷氣,五是終日蹙眉,六是無故感嘆。不光是我,就是我老娘也看出了苗頭,只是林驛丞他不自覺,什麼都不對人言,便以為誰都不知。我把伴兒叫來問話,這小王八羔子嘴硬,拿撬棍也撬不開。老娘說我:“你不要為難人家孩子,給人辦事,就要忠心,這孩子做得不錯。”老娘卻將祝氏叫來,對她說:“你們都還年少,我不指望著你們個個拜受王爵,也不盼著你們位至公侯,只要平安就是個好。”祝氏便跪下,只說了一句老娘幫幫我,就淚如雨下,說不下去了。老娘把我和媳婦都驅到門外,她娘倆兒在屋內嘀咕了半天,不知都商談了些什麼,只見祝氏出得門來,心花怒放。我問我老娘:“你們想出什麼妙法來,說給我聽聽。”老娘將臉一沉:“這麼大個子了,還這麼愛打東聽西,你媳婦也不說你嗎?”她如此一說,倒把我們夫妻的嘴巴都堵上了,再不好問什麼了。嘴上不問,心裡仍還掛著狐疑牌。我聽說張目和三娘也把伴兒叫了去,好酒好菜擺了一桌,把這小子灌醉,再問他話:“林驛丞讓你去京城打聽什麼來?打聽的結果又是什麼來?”誰知那小子吃醉了,只是笑,不吭一聲;三娘氣不過,叫張目一腳將他踢出門去,又用一盆涼水把他澆醒。伴兒醒了,一骨碌爬起,一溜煙兒跑了。

  林驛丞這些天都是關門閉戶,躲在屋中三四天不露面,客棧中大小事情一概不管,也不知在偷著鼓搗什麼營生。又一日,林驛丞終於出屋了,三娘悄悄跟著他,見他到了騾馬市,牽了一頭兩歲口的牲口回來,餵了一夜的草料,眾人猜測他必是將遠行,都盯著。三娘回來學說:“林驛丞一臉鐵青,咬牙切齒,像是要與誰尋仇的樣兒。”張目和李耳說:“莫如我們現在就將他綁了,免得他莽撞起來,生出大是非來。”三娘說:“還是叫王老弟先去跟老娘知會一聲,請她老人家示下。”我回去跟老娘一說,老娘叫我別急。她說:“度人勸道有如道人煉丹,採藥有時節,製藥有法度,入藥有造化,煉藥有火候。”想我老娘這些年為保全我家藏書樓,什麼風雨沒見過,什麼兇險沒經過,她說得必有她的道理。我將老娘的話向三娘他們轉告了,三娘雖當面沒說什麼,卻背間嘆息不已——客棧剛過了幾天安生日子,偏偏又起風波,掀起風波的偏偏還是他林驛丞。林驛丞一走,客棧怕是真的群龍無首,難以周轉了。大家心裡禁不住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我也不知道老娘跟祝氏當時是如何定規的,也不免擔著天字號的心。這天,已是後半夜了,聽見有人敲門。打開一看,正是祝氏。她進門頭一句話就是:“告訴老娘,老林天亮就動身,這會兒正睡著。”我問她:“他要去什麼地方?”祝氏顯見是不想跟我費口舌,就說:“你跟老娘說了,她老人家一準知道該怎麼做。”我只好把老娘叫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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