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漳洹猶覺淺(2)

  扯遠了,再說安陽。眼前的安陽,卻全不似老袁詩中那麼引人入勝。

  面前的洹河,流動著的是說不上什麼顏色來的濁波,而沿河途中的民居,也多在風塵中蓬頭垢面,怎麼也想像不出“滿目林泉氣勢新”的詩意來。所以,你也就想像不出這樣一個至今還比較窮的小地方,怎麼平地就冒出個不可一世的大總統來。此時,已是過晌,一車人都餓了。見洹河岸邊的柳枝像簾一樣遮著前邊的路,一時望不透,我們便在出城的路邊上停下車。這兒,是城鄉結合部,街頭飯店生意正火。下車逐家看過後,才覺得這一溜設在人行道上的小飯店實在太髒!

  我見馬路對面河畔上一家有幾磴台階的新館舍,一體的新瓷瓦貼面,加上藍玻璃的鋁合金門窗,顯得很有品位,便一個人先去那兒打探。拾級而上,推開彈簧門,正面是一張人造皮的長沙發,一位中年男子正坐在那裡吃盒飯。見裡面過於清靜,且無別的顧客,我便問他:“這裡有飯嗎?”那人把臉一沉:“這是茅房!”我連稱對不起,同時注意到了他左右兩邊的內屋的玻璃門上,的確貼著“收費廁所”的字兒和標準衛生間男女人形的剪影。該公廁管理得夠水平,一點兒異味兒也沒有,難怪人在其間就餐如坐春風。

  回來後,我把奇遇告訴了同伴們,眾人咸為“殷”之廁所大大高檔於飯店的文明現象而嘖嘖稱奇。喊我們坐下的飯店老闆娘卻不以為然,她邊麻利地用一塊看不出顏色的抹布轉圈兒擦著油膩膩的圓桌,一邊撇嘴說:“花那麼多錢蓋個沒人去的茅房,瞎弄!都在旮旯里尿,誰去花那個錢!”

  想不到,袁氏老家之旅,就是這樣別開生面地開始了。袁林再前行時,天開始飄起若有若無的雨。

  真怪,我去覓時代巨子的遺蹤的時候,老天爺總是要朝我頭上撒點雨絲,似乎為了讓我的思古之幽情更富有詩意。真的,無論是在福州看林則徐和嚴復的故

  居,還是在天津和平區找那連片的民國名流的舊居;也不管是在重慶高攀紅岩村,還是徜徉在上海淮海中路上歷覽風雲人物的花園洋房;更不必說一次次在古都北京的尋找。記憶差不多總是和雨——而且多是小雨——連在一起。

  前行沒多遠,就見到了路邊的“袁林”標誌牌。

  官員人等在此下車。

  中國帝王及其後之墳謂之“陵”。可袁世凱的墓為何不叫“陵”而叫“林”?雖說他短暫的“洪憲皇帝”名分因不合遊戲規則而被歷史取消了資格,但他畢竟是在任上死的民國大總統,這可是兩千多年以來第一位用選票統計出來的國家最高領導人啊!死於他之後的那位臨時大總統孫中山在南京的墓不就叫“中山陵”嗎?此地不叫“袁陵”而偏稱“袁林”,莫非因為眼前這一片茂密的林子?袁世凱是民國五年農曆五月初六(1916年6月6日)那天一命歸西的。儘管總統府的醫官稱,大總統因患尿毒症不治身亡,但人們更願稱其為“憂懼而死”,因為自從上一年秋從他執意要做“中華帝國”的皇帝始,就得罪了天下人——南方討袁軍興,北方眾叛親離,甚至連他一手拉扯起來的北洋部將們也紛紛反對之。四面楚歌的老袁,又驚、又恨、又怕,恰疾病猝發,而他偏偏又不信西醫,不准洋大夫在自己身上動剪子動刀,結果從發病至咽氣,只有短短的幾天。都知道他生來身強力壯,飯量超常人一倍,更因終生習武,腰不弓背不塌,實不應一病致死啊!袁氏生於清咸豐九年八月二十日(1859年9月16日),卒時五十七歲。

  是金子一樣光燦燦而又沉甸甸的皇帝夢魘生生把他壓死了。

  他死了,倒是廢物利用,自此,安陽有了一個比殷墟更招攬人的景點。雖說遊客並不太多且要專程趕來,但總能為安陽帶來些旅遊收入。

  上世紀50年代初,當家作主未久的毛澤東來河南視察時,也曾來此一游。隔著黃土,共和國首任主席看望民國首任總統,“俱往矣”的豪情一定又陡然而生。只是,博古通今的毛主席也有像普通遊人一樣的疑惑,他問陪同的中共安陽地委負責人:袁世凱的老家是項城,他為什麼不回項城下葬呢?是啊,袁世凱為什麼不讓後人把他送回老家安身呢?彌留之際,兒子們聽他囁嚅了一句:“扶柩回籍,葬吾洹上……”為什麼偏偏是安陽的洹上村而不是項城老家?他的原籍究竟怎樣讓這位不可一世的大人物傷透了心?項城是河南的一個縣,不在豫北,而在安陽以南數百里的豫東地區,與安徽省搭界。我在河南地圖上找了半天,才把這個因為老袁的發跡才屢被史書提起的豫東小縣“打撈”出來。真的,若不是袁世凱,外省人很難知道還有這麼個地方。

  古時中國人愛把某人的原籍當成其別稱,至清代,此風尤甚,如叫左宗棠為左湘陰,李鴻章為李合肥,張之洞為張南皮,康有為是康南海,如此,袁世凱也就叫袁項城了。不光朝中的袞袞諸公這樣叫他,連皇帝也如此稱他:有人記錄過,光緒皇帝在其人生的最後幾年裡,百無聊賴時,就“日書項城名以志其憤”——天天在紙上寫著袁世凱的名字以泄心頭大恨。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