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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從誠王與裴家手中搶走她母妃的那隻「黃雀」,並不是他。

  昀凰一時間不知道為什麼能夠堅信,紛亂如麻的心神,來不及理清萬千頭緒,然而深心裡有個聲音,似乎隱隱想要告訴自己什麼,卻又害怕知道。

  這惶惑將她迫得喘不過氣來,然而母妃還在人世,只要想到這一點,便什麼也不足懼了。無論母妃身在何處,北齊南秦,天涯海角,翻遍每一寸山河,也定要將她找到!

  腰間忽的一輕,是衣帶被他取了下來,昀凰一怔之際,尚堯已不由分說將衣帶系在她雙眼上,將她眼睛蒙住。

  「我不想讓你看見,不想未出世的孩子看見。」他的語聲低如嘆息。

  他與她都明白,誠王的心愿,是在求死,求以皇族的尊嚴死在他的劍下,而不是以逆臣賊子的身份被賜死。而讓他手刃生父,卻不知是不是誠王對他最後的殘酷。他應允了,是君王的仁慈,亦是為人子最後的盡孝。

  父與子,終於白刃相見,也許兩個人等待這一刻都已很久。昀凰知道不能阻止,牽住他衣袖的手指,慢慢一點點鬆開,感覺到最後一寸衣帛滑出指間,驀地有些心慌。

  她聽見他走向誠王,語聲平和,甚而帶了淡淡笑意,「皇叔,再飲最後一杯?」

  「好。」誠王的語聲也溫和,「這一杯,敬陛下,江山永固。」

  酒傾盡,不知是誰,拋擲了玉杯,碎玉之聲未止,御劍出鞘的龍吟之聲再起。

  昀凰一動不動的閉目坐在長信殿上,聽著金鐵相擊,雙劍交搏如出澗龍吟,時悲涼,時淒烈,卻再感覺不到之前的森寒殺氣,只覺綿綿無盡的悲哀。

  驀然間,一切聲音都靜止了,只傳來一聲短促的嘆息,仿佛是誠王的聲音。

  隨之響起尚堯的聲音,竟帶了一絲顫,「身體髮膚,刺骨還血,你我兩清了。」

  昀凰扯下蒙眼的衣帶,看見尚堯半身浴血,肩頭被誠王一劍幾乎刺透。

  誠王仰天倒下,衣不沾血,眉心一絲血痕,面容平靜。

  尚堯以劍支地,在他屍身旁,緩緩屈膝跪了下來。

  昀凰奔上前,想要扶起他,卻再無半點力氣,踉蹌跌在他身旁,將他抱在懷中,用手去捂他肩上的傷,想要止住不斷湧出的血。他溫熱的血染得她滿手猩紅,他的臉蒼白得像一張薄紙,琉璃般瞳仁似也褪去了顏色,越發空透冰涼。

  他望了她,仿佛倦極之後終得安枕,緩緩靠在她身上,闔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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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照入幽靜內殿。

  照著他沉睡容顏,鬢間鴉色映上清冷月色,看去恍惚像是生了白髮。

  昀凰伸手去撫,指尖梳過他兩鬢髮絲。若真白了發,一轉身,一彈指,已是一世過盡,你已霜鬢,我已白頭,身前身後終與誰同。

  回想那時刻,他的血染紅她一手,仿佛再也止遏不住,要將他的生命也流盡。那一刻她真以為,或許他會就這樣死去,再不會醒來。於是她怕了,怕極了,怕得顧不上怪他隱瞞母妃的消息,瞞了她這樣久!

  他是什麼時候知道母妃還在人世的,究竟瞞了她多久?還有多少她不知道的隱秘,藏在這個深不見底的男子心裡?可這一切,都不要緊,不要緊了。

  她只要他活著就好,活著瞞她也好,騙她也好,與她算計一輩子也好。哪怕他像從前一樣怨恨她也好,這冷清清的世上,若再沒有人可相守,那麼有這樣一個人為敵也是好的。

  太醫為他換過了兩回傷藥,還是不見他醒來,雖說太醫已道無礙,昀凰還是不安心,總怕他不會再醒來。

  宮人奉藥進來,跪下悄聲道,「商昭儀在陪著小殿下,可殿下哭鬧得厲害,皇后可要去看看殿下?」

  昀凰知道阿衡是要父皇,見了自己只怕哭得更厲害,疲憊道,「讓昭儀哄著他些。」

  「抱他進來。」床幃後傳來尚堯低啞的語聲。

  昀凰一驚回頭,觸上尚堯徐徐睜開的眼睛。

  「我還沒死,你就不管阿衡了?」他瞧著她,似笑非笑,歷經大劫卻仿佛只不過一夢初醒,什麼也不曾發生的惺忪樣子。外面的血腥氣還沒有散盡,殺戮天闕,烽火帝京,一場震動朝野的謀逆之亂剛剛平息。卻怎麼也想不到,他醒來的第一句話竟是這樣。昀凰怔怔望著他依然蒼白的臉,什麼話也說不出了。

  他略抬了抬手,要她到他身邊來。

  「怎麼臉色這樣差?」他皺起眉頭,強撐起身,伸手撫上她的臉,卻不知自己的臉色比她蒼白得多,「昀凰,你可還好?」

  昀凰點頭,將他的手輕輕握住。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竭力抬起另一隻負傷無力的手,隔著衣衫輕撫那個安睡在她身體裡的小小生命,長舒了一口氣,「你們都安好,便是天下安寧。」

  「我不安寧。」昀凰望著他,語聲發顫,「你睡了多久,我便怕了多久。」

  「你也會怕?」他竟還笑得出來。

  「刺骨還血,為一念心安,將自己傷成這樣。你是血肉之軀,不是金甲神人。若是你就這樣死了……我……」昀凰窒住,本有些負氣的狠話,說到這個死字,再也說不下去。生死見慣,卻原來,她比誰都更怕生離死別。實在是,世間可離別之人已不多了。

  「你怎樣?回南秦去改嫁?」他聳眉,低低的笑,「沒有人敢娶北齊太后,你趁早消了這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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