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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也曾有一個稱作「父皇」的人,那副久已模糊的面容回到腦海,麻木中竟也有些苦澀。那人的生與死都不曾觸動過她的喜悲,只有母妃一個人帶走了她所有的親恩。昀凰想著,她尚且有母妃,他卻只盼真正擁有一個「父親」,一個如山如海般包容守護著他的父親,令他欽慕,予他慈愛。

  「如今朕倒是有了父親,真是好一個慈父。」

  父親二字,從他薄削雙唇間冷冷吐出,沒有一絲溫度。

  昀凰抬眸,屏息,在他琥珀色瞳孔深處看見了森寒殺機。

  「你看,這便是朕的好父親。」

  他廣袖揚起,袖中一紙密折輕飄飄擲在棋盤上,鄙冷如棄穢物。

  破曉之際,天光如劍刺破層雲,照耀著皇城內外,天地間只存肅穆的黑白二色。

  北國之雪,覆蓋了千山層林,從巍峨天闕至萬戶瓦檐,盡皆茫茫;萬民縞素,衣冠盡白,百官庶民都為太皇太后服孝,護送梓宮回朝的儀仗,從燕山行宮一路蜿蜒而來,魂引素幡遮天蔽日,浩浩茫茫的隊列中,中間五列騎衛,列陣森嚴,鞍轡盡白,左右兩翼各四列儀衛隨從步行,行間進肅穆無聲,整齊劃一,宛如一個龐大的白色軍陣從天而降。

  胡校尉站在北門城牆後,放眼望去,頭皮一緊,第一個躍入腦中的念頭便是,這分明是個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白色軍陣。

  城門沉沉開啟,日光從正中劈入,如一把利刃要劈開整座皇城。

  太皇太后梓宮入城的儀仗綿延浩蕩,黑白二色的潮水將北門到宮城的御道覆蓋,入城的人馬竟那樣多,遠遠多過了儀典鹵簿所限。城門內外守衛都在御道兩側跪迎,胡校尉身在前列,眼見著前導儀仗過去了,馬蹄隆隆聲里,御道黃沙漫捲,太皇太后的梓宮過去之後,白袍白馬隨行在後的那一人,便是誠王了。

  當誠王傲然經過北門的時候,素服盡摘冠纓的群臣,已在宮城外列道迎候。遠遠見著白色潮水般的儀仗漫捲而來,梓宮被簇擁其間,大臣們肅然垂首,聽見緊閉的宮門內傳來低沉嗚咽的號角,宮門徐徐開啟,這意味著帝後出迎,親率群臣哭臨致祭,皇帝將要扶棺而行,親自將梓宮迎入長樂宮,享祭七日。

  向內洞開的宮門,軋軋開到一半卻停住了。

  帝後的素蓋羽傘並沒有出現,只有一名黃門侍郎雙手巍巍然捧著白綾烏軸的詔書,徐步走出宮門,在御道中央站定,高舉詔書,筆直而立。

  不見皇帝親至,群臣便不能擅自行三跪九叩之禮迎駕,宮城外黑鴉鴉一片整齊肅立著的文武官員們,身姿紋絲不動,仿佛凜冽寒風中的石雕。載著梓宮的靈車也遠遠停下了,鴉雀無聲的宮城前,風聲如刀呼嘯,捲起層檐積雪。

  沉緩的馬蹄聲踏破肅穆,誠王策馬越眾而出,半張臉覆在銀甲面具下,另半張臉如罩嚴霜,眼角微垂,冷冷看著眾人。

  【作者題外話】:通知大家一下:25章(下)有修改;網站編輯通知,《凰圖》之後的獨家連載章節將要開始收費;上卷將2月底交稿後出版,下卷將繼續在塔讀網連載。謝謝。

  第二十七章 上

  獵獵風聲如刀,將黃門宣旨的聲音吹散四下,挾著刺骨的寒,一下下,一聲聲,一字字,扑打在誠王半覆銀甲的臉上。

  「詔曰:依三司兩台所奏,奉安太皇太后神禦於奉先殿,以遵建德秋詔。」

  「建德秋詔」四個字,挾風裹雪,卻如火辣的一掌落在誠王臉上。縱然早已知曉,有備而來,在眾臣面前親耳聽見宣詔,仍令誠王的眼角不為人覺察的抽搐不止。皇帝搬出建德秋詔,意味著他只認那個長眠在陵墓中死不瞑目的先皇為父為尊,既不認祖母,更不認這個見不得光的生父。

  森嚴的宮門,在太皇太后的梓宮咫尺之前,再度沉沉關閉,斷絕了她重返長樂宮的最後之路。她在世時,沒有等到兒子的赦免;辭世之後,也沒有等到她冷酷的皇孫尚堯給她這份最後的尊嚴——皇帝以「建德秋詔」為由,拒絕將太皇太后梓宮迎入宮門,不肯將他的嫡親祖母以無罪之身迎回長樂宮。

  皇城之外的奉先殿,是獲貶不能迎入萬年殿享祭的皇家宗親神位奉安的地方。

  建德六年,秋,高太后臥病。

  篤信薩滿之術的高太后疑心被皇后駱氏暗中下了咒,令誠王攜巫師秘密入宮,在宮中行法事。事情敗露引發宮中大火,被駱後抓到把柄,駱氏臣黨趁機群起彈劾。駱氏與高氏兩大外戚爭權,先帝對高氏的忌憚之心日盛,駱後趁機將罪責全部推落誠王一人頭上。高太后為保幼子,自攬罪責。後宮行厭咒之術,是觸犯君威的重罪,即便貴為皇后,依制論罪也是賜死。太后雖得以免死,終被先帝下詔幽禁於燕山,永不得赦免還宮。

  是為建德秋詔。

  先帝至死也沒有撤回這道詔令,沒有免除高太后的幽禁。

  今上繼位,尊高太后為太皇太后,可是先帝的建德秋詔仍是鐵旨般不可動搖。誠王多次驅使大臣上疏,請皇帝顧念孝道,將年事已高的太皇太后迎回宮中侍奉。皇帝卻以先帝遺命為重,不但不允,還將屢次請奏的大臣貶官。

  風聲吞沒了天地間一切聲息,滿目黑白之間,只余死寂。

  馬背上的誠王,一動不動,仿佛也在白色孝服與黑色風氅之下化作冰雕雪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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