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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司打完,她病了一場,留下了胃疼的病根,一點點積蓄也花光了。她想換一下環境,搭上一個以淘金為目的的流動劇團,離開了上海。

  這正是抗戰勝利前後。流動劇團只有幾個固定成員,每到一個地方都要找臨時演員。出出人人的人,成分複雜起來,有流亡學生,大後方來的職業藝人,失業青年。他們來自不同的地區和各個社會角落,有人也帶來了關於共產黨解放軍的傳聞和解放區出的小冊子。俞潔沒有關心過政治,更不懂什麼階級鬥爭,可是她對人們口裡和書里描述的解放區發生了興趣,那裡的生活方式、人與人的關係使她嚮往,特別是一本沒有封面的、叫作"革命人生觀"的書,第一次引導她考慮起人為什麼要活著,而且才知道為人民、為受苦受難的人民大眾生活、工作才有意義。恰好這時他們正在蘇北一個小城演戲,一夜之間,新四軍解放了這個城市。新四軍發現他們這個上海來的小劇團,鄭重其事地派人向他們慰問,送來了生活必需品,主動提出和他們開會聯歡。聯歡會上,新四軍文工團演出的節目,使她耳目一新。那顯然不是為了向他們宣傳新排練的,儘管藝術上拙樸,可裡邊表現的生活豪邁、清新、莊嚴、健康,充滿了為人民為民族而獻身的英雄氣概。聯歡會後,她幾次到這個革命的家庭里來訪問,打聽解放區的各種情況,打聽共產黨的各項主張,人們友好地、耐心地告訴她想知道的一切。最後,她終於問道:"共產黨為了消滅剝削。建立共產主義而奮鬥,我這樣的資產階級分子也要嗎?"人們告訴她:"像你這樣,只叫作出身於資產階級家庭,本人不能真是資產階級分子。你不是一直在自食其力嗎?況且在現階段,民族資本家也是我們團結的對象,就是剝削者本人,願意背叛自己的階級,參加革命,革命隊伍也真心歡迎。我們部隊裡還有起義軍官當指導員呢?"

  新四軍發放路費送流動劇團回上海,俞潔自動地留了下來。她有了新的生命。

  由於連日來艱苦行軍、有病,也由於出於解除憶嚴小高兩個人負擔的好心,她急於擺脫困境,想到了迂迴前進的方案。來到這個店裡,帳房先生幾副面容,幾句言辭,把她忘懷了的那個世界的面目,又記憶起來了。

  一天也不能再回到那裡去!她決定依照憶嚴說的路線追隊伍,哪怕死也死在乾淨的戰鬥生活中。

  她爬起來,整整衣服,準備動身。忽然外邊一陣嘈雜,乒桌球乓上門板下幌子地忙亂起來。她走到門口,正碰上慌慌張張的帳房先生。

  "國軍的隊伍進了村,您留步吧!"帳房先生心神不定地說:"我得跟士紳們去碰頭,商量送慰勞款,免得隊伍進人店鋪民宅。您在這兒委屈一夜吧,免得出了事,我見到老財主不好講話。"

  他認定俞潔是某個地主的少奶奶了。

  十一

  小高領著一連匪軍走到一個村頭,碰上了十字路口。正不知往哪兒走,迎面來了幾個挑擔賣盆的,看樣子正去趕集。猴子臉嘴快,搶著問:"喂,上相公店走這條路錯不錯?"

  賣盆的說:"上相公店在東邊那條道就該往南拐,怎麼走到這兒來了?"匪連長揪住小高就問:"怎麼回事?"小高著急說:"東邊是窪地,下了一夜雨不好走;這邊繞幾步,路可好走。我是當地人,還不比他們熟?"匪連長又問賣盆的:"他說的是實話嗎?"賣盆的看見剛才一句話,險些給這孩子招來場禍,早已後悔多嘴了。連說:"他說的不錯,那邊是一下雨就存水。從這往南拐,也多走不了幾里路!"

  匪連長撒開了手。小高抻抻脖領子說:"下邊一直走就到了,你們又信不過我,放我回去得了唄!"

  匪連長不理小高,下令說:"先進村開飯,便衣到相公店摸摸情況去。"

  小高抗戰時期當交通,日本軍隊、漢奸隊開飯她都見過。日本軍隊到一個莊,是先在大道上燒一堆火,各自把飯盒子放在火堆上燒烤,同時向維持會要他麻高(雞蛋)和衣毛(地瓜),當兵的也有到處抓雞的,可那一半是撒野、取樂,並不當正經伙食來源。漢奸隊損多了,他們進了村先找辦公人要"伙食包幹",就是一共要多少錢,算是這村供飯了。錢要到手卻不走,要挨家挨戶"搜查八路",一邊搜一邊也開了飯。不挑食,見什麼都往嘴裡填,饃饃、烙餅自然吃,糠煎餅、菜糰子也往口裡塞。因為他們平日根本吃不飽,所以有吃了藥耗子用的紅礬饅頭的。這國民黨軍隊如何吃飯,她還沒見過,就躲在一邊細心觀察。

  連長說:"先打兩槍報個信!"

  猴子臉就舉起槍朝天開了兩槍,這一來全村的雞也飛了,狗也咬了。幾個衣衫還沒穿全的保甲人,就舉著寫了"歡迎"兩字的紙旗,迎到了當道,雞啄米似地向連長鞠躬。一邊把隊伍領到打麥場上,一邊路上就說定了給養數目:要100斤烙餅,50斤豬肉,10斤香油,10條香菸,2斤燒酒,2斤洋糖……

  小高聽了,先是嚇一跳。這些狗雜種個個是餓死鬼,長兩個肚子也吃不下這許多呀!又一想,到底比漢奸隊還是文明點,集體坐在場上吃飯,總比隨便騷擾老百姓強,儘管要的多,可也還有個准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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