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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孟撫摸著馬兒的鬃毛,忍不住沉聲一嘆,仿若是附和他的悲嘆,天邊響起一聲驚雷,抬眼間,已是烏雲密布。

  這沉悶的山雨,醞釀了一天一夜,終於如期而至。陰雲接替了夜幕,趁那曙光未至,將半白的天色蒙上一層灰暗的紗。

  這昔日荒蕪的山頭,在這一夜之間沾染了塵世的殺戮。眼前一片慘澹的風景,早已不見姜玉飛的身影。姜孟將馬兒牽進棚里,方覺衣上已濺滿了的雨花,他轉頭望向棚外的大雨綿綿,忽而憶起十多年前他初見姜玉飛的情景。那時候他不過十來歲,還是個孩子,從家鄉逃難出來,會些拳腳功夫,靠賣藝為生,他四處流浪,遭人欺凌,生活甚是落魄,但只要你看到他的眼睛,你便不會這麼想。他的眼睛沒什麼特別,黑色的,明亮的,是幾乎每個少年都擁有的眼睛;但他的眼睛又是獨一無二的,堅毅的,悲憤的,沉悶的,傲慢的,他擁有一種註定不屬於庸人的目光,不管他曾經多麼落魄,他都註定有成為英雄的一天。這便是姜玉飛,少年時代的姜玉飛,一面之緣,便吸引了大將軍姜孟的目光,那個時候,他認為他們便屬於同一類人,他在這個少年身上看到了年輕的自己,驕傲得敢於天比高,可惜他的兒子反倒沒能遺傳他的這股勁,這令他有些許失望,於是他收養了這個少年作為義子,傾盡全力的培養,直到有一日超過了他。他並非今日才發覺,早在姜玉飛獲得赱曦恩寵,賜予新宅時,他不知道他與這個兒子已非同路人了。他不是沒有過野心,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儘管他沒有成功,但他至少曾經為之努力過。他沒有權利去鄙棄或阻止姜玉飛,因為他懂得他的心情。但他只是懂得,卻不能再感同身受了,因為他老了,正如姜玉飛所言,他不再年輕,所以也不再氣盛,他開始滿足於現狀,守著眼前的平庸了。他開始期待一份真正的感情,他開始後悔將兒子送到中原,後悔是自己親手創造了八年的父子別離,他想盡辦法補救,卻為時已晚,他的兒子已經不再屬於他了。血緣是永恆的,但感情卻不能永恆,他失敗了。他的孩子一個一個的離他遠去,他的挽留顯得那樣蒼白無力,他既垂垂老矣,但任歲月欺凌。

  姜玉飛知道程樂兒後悔了,她是個好勝的女人,不肯在他面前低頭,她喜歡擺出一副高高在上,洞悉一切的樣子,更喜歡站在與他同等的地位上。可她卻忘了,她之所以能夠有機會展露出這一面,完全是因為他的賞賜。在不久以前,她還只是一個家破人亡的落魄婦人,懷著滿腔的仇恨而無法發泄,是他姜玉飛贈予了她報仇的機會,然而這原本天衣無縫的計劃卻因她的衝動被打開了缺口。程樂兒是個聰明的女人,她應當比姜玉飛更明白其中的利害,只要陸念珠有所警覺,他們的勝利面前便會多了一大阻礙。他們原本有機會挽回,但這場雨來得太不是時候,他已來不及再下山遣調兵馬,他只能憑已有的力量與他的敵人抗衡。

  “這不是尋常的雨。”程樂兒道,她手中的傘撐在姜玉飛的頭頂。

  姜玉飛道:“昨日上山前,我曾請先生卜卦,他道山頂兩日之後方能降雨。”

  “先生說的沒錯。”程樂兒道,“你不該對他有所懷疑。”

  “那麼今日這雨是從何來?”姜玉飛道。

  “自然是從天上來,但卻不儘是天意。”程樂兒道,“或許你我都低估了陸念珠的本事。”

  “你是說……”姜玉飛心中已然明了,卻仍是不可置信,“她竟有呼風喚雨的本領?”

  “呼風喚雨倒不至於,但將大雨提前個一兩日卻絕非什麼難事。”程樂兒道。

  “這若是道術之法,想必先生亦可。”姜玉飛道。

  “來不及了。”程樂兒道,“她不會給你任何機會,你沒有帶先生上山的確是個疏忽。”

  姜玉飛驀然望去,大雨模糊間,遠處已是一片血腥的廝殺。

  ☆、第三十章 西風喚雨

  黑雲壓山,白雨傾盆。

  沉寂已久的怨靈終於在這一刻全然甦醒,直奔赱曦而去。姜玉飛按兵不動,目睹這一場廝殺,這是陸念珠與赱曦兩個人的戰場,那散發著陰氣的金鞭已預示了這一戰的結果。

  赱曦所練的是西域失傳已久的魔功,二十年前,他從一個山洞怪人處學來,此人被囚於山洞百年,洞外有怪咒封印,赱曦是百年之內第一個有本領闖入洞中的人,儘管他並沒有能力接觸他身上的禁錮,但他依舊將一身武功傳於他。不久這個怪人便死去了,赱曦成為他唯一的傳人,後來他知道這便是傳說中的魔功。他因此有勇氣站起來,去實現他的夢想,他做到了,他憑這身魔功打敗了當時天下無敵的無憂教主,並取而代之,他也因此失去了他最愛的明憂公主。他不是不知道明若的仇恨,也的確是迫於明氏一族的壓力,但他留下明若,卻不只為此,他更為了她與她的胞姐明憂相似的容顏,為了午夜夢回,能再見明憂公主一面。而今他連這個夢也失去了,明若為了殺他,竟不惜以死破咒,釋放數千冤魂,讓他死於他所造下的罪孽,她知道這便是他的死穴。他這樣一個惡人,有如此下場,也不過是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陰雲蔽日,怨氣凝聚,金鞭仿若獲得了生命,帶著無盡的恨,宛若吐著毒絲的蛇,一環一環地纏繞住他的身體。他的劍無法斷開這堅實的金鞭,重重束縛令他的掌力無法完全施展,冰涼的雨澆滅了熱烈的血,他已被逼至岩洞,走投無路。他感到喝喝冷風從後背襲來,他感到明若的眼睛在洞底發出得意的光芒,他不甘心就這麼敗了,他看著陸念珠的面容,眉眼之間,透著明憂的影子,那也是明若的樣子,他要讓明若後悔。他猛然運力,將金鞭向胸前一拉,陸念珠順力隨他與金鞭墮向岩洞,

  陸念珠迅疾放手,擲下金鞭,姜贇已在岩洞之上拉住她的腳,她借力躍上洞口,望著金鞭纏繞著赱曦墮入洞底,多麼熟悉的一幕,只是因為這一場大雨,洞口的大火已不再燃燒。那由無數怨靈而熊熊燃起的烈火終於在這場大雨中,伴隨著這場罪孽的源頭一同消亡殆盡。

  天已放晴,荒草淒淒。陽光仍躲在陰雲之後,不肯為這沉悶的世界增添一抹光亮。

  姜玉飛來得很及時,在解決了赱曦這個看似最大的敵人以後,他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出來為無憂教而戰,他依然是無憂教的英雄,真正的一呼百應的英雄。

  姜孟是不可能與這樣的英雄為敵的。他是英雄的父親,他自然與英雄同一陣線,哪怕對面是他的親生骨肉。

  姜贇遞給陸念珠一把劍,這是一把很普通的劍,足以用來防身,但在這樣的生死玄關,卻顯得無比單薄。她再一次失去了武器,這一回,她卻不再因此而失落,因為她所失去的武器終於完成了它的使命,追隨它真正的主人而去。然而令她的心傷的是,她短暫擁有過的親情也不留痕跡的隨之消失了。恍若如夢,夢裡的潭水,夢裡的茅屋,夢裡的老嫗,醒後隨風而逝,縱然眷戀,亦只能捕捉到那片寸模糊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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