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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刻,吳原終於明白了。

  原來綠海,從來都不是什麼理想國,烏托邦。

  她是一個理想至上走到死的人的葬身之地。

  也是一個利益至上走到死的人的葬身之地。

  之所以在所有開發商中是極特殊的存在,是因為它能存活至今,本身就是一場奇蹟。

  它比普通的開發商多了太多的條條框框,太多的束縛,讓它既無法前行也無法後退,而一旦選擇了某一條路,沒有另一個人的扶持,結局只會是比先前更可怕的慘烈。

  那麼為什麼那麼多懷揣夢想的年輕人還能一路順利地走下去?

  因為有年國永護著。

  因為有陸厲薇護著。

  世界是殘酷的,少了任何一個人都不行。

  唯有心懷理想,卻又不棄利益的人,才能走到最後。

  萬事萬物,所有道理都是如此。

  ……

  “薛董,走吧。”

  不知過去多久,吳原轉身,朝登機口走去。

  不過是幾分鐘的間隔,他的眼神已經變了,眸中摻血,青筋撐緊,致命的壓迫感讓身邊的男人嗓子卡住,除了跟上去,竟無法做出第二種選擇。

  “要登機了。”

  第113章

  吳原想著自己至今為止走過的路。

  秦京說他一路都走得很順。

  他想過之後, 發現的確是這樣。

  或者說,他很幸運。

  能在人生最灰暗的時刻遇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支撐他走過三年高中, 四年大學,走進職場,又再次與他相遇。他的人生因櫻樹下的相遇染上了綺麗色彩, 有了陽光的味道。在那之後, 他見到的每個人, 遇到的每件事, 都不可思議地從黑白轉為熱烈鮮活,美好得令人目不暇接。

  都是那人帶他領略的風景。

  而人一旦被溫暖包圍,就會一不小心忘記世界的本質。

  美好與殘酷共生,理想與現實互存。

  有人替他擋掉了骯髒的東西, 不代表他們不存在。

  ……

  他不該掉以輕心的。

  “女士們先生們, 飛機現在遇到一股氣流,過程中會持續顛簸, 請您系好安全帶——”

  身後傳來小孩子的哭聲。

  吳原回神, 遠處的一道閃電轟地劈開雲海, 在他幽黑的眼中稍縱即逝。

  當所有為他擋風遮雨的人都倒下的時候, 應該怎麼做?

  無路可逃, 無處可躲。

  唯一能做的就是爬起來, 自己成為擋風遮雨的那個人。

  ******

  警察闖進綠海總部大廳時,兩個前台女生還沒有完全醒神。

  黑壓壓的兩隊制服走近,安穩的氣流在一剎那凝成一把拉滿的弓弦, 兩人面面相覷,在緊張的氣氛中惶惶站起來,旁邊,無數剛剛還坐在噴泉池,享受早餐的綠海員工瞪大眼擠在門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商業地產部在幾層?”警察冰冷道。

  前台女生強忍住情緒,為公司做著最後一道保護牆:“您、您們有預約嗎,沒有預約……”

  刷地一聲,警察翻開證件,那象徵國家的徽章看得兩人瞳孔驟縮,抖著嘴唇開口,說的卻依然是剛才的話:“沒、沒有預約我們需要先打電話和總經理確認。”

  警察“嘭”地一拍桌子,全場嚇得寂靜。

  “你們這是在妨礙公務!知道妨礙公務什麼後果嗎?”

  女生一呆,渾身開始顫抖,另一個女生使勁拉了她一把,忍著淚道:“十二層!在十二層!”

  警察轉身離去,還不待門口的眾員工搞清狀況,記者已蜂擁而至。

  之後的事情快得像是一場荒唐的夢。

  兩個女生不是沒有見過大世面,比這更多的記者她們也見過,大人物來訪她們也接待過,然而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慌亂,潛意識裡知道要大事不好了,但不知道究竟糟糕到了哪一步,之前的砂石廠危機,破產危機,綠海都能安然度過,即便陸厲薇董事不在,但還有年董在,相信這次也一定能——

  “叮”的一聲。

  電梯門被記者圍得水泄不通,鋪天蓋地的閃光燈將大廳晃得煞白,還不待兩人看清前面發生的事,一張晨報忽然飄到了地上。

  “行賄”、“捏造”、“虛假”、“豪賭”……

  冰冷的黑體字宛如一記重錘,兩人完全懵了,傻了,等回過神時,徐總經理已經被帶走,年董臨時在會議廳召開記者會,宣布辭職,結束出來時,老人仿佛在短短半個小時內老了十歲。貼身助理拼力推攘著向他逼近的記者,但是沒有用,無論他們有多少雙手,推開多少個記者,都不能和無形的輿論對抗。

  “是陸厲薇!”

  “是陸厲薇董事!”

  突然,原本圍在兩邊的記者向著一個地方跑去,將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門口的陸厲薇堵住。年國永一愣,緩緩抬頭對上前方那道近乎逼視的冰冷目光,四目相對,老人手指攥了攥,然後,腳步蹣跚地挪動起來。

  記者們瞬間放出狼一樣的視線。

  兩個昔日派系鬥爭的最大敵手在這種場合相遇,這可比剛才那場官方的記者會有爆點多了!

  老人走到陸厲薇面前停下。

  陸厲薇今天依舊穿的黑色。

  她化了很濃的妝,冰冷的妝面讓她看起來比任何一日都要不近人情。年國永看著她,忽然覺得相似的場景很多年前也發生過,那時她還小,但眼裡已充滿了敵意,她問他綠海有一天會不會垮掉?會不會負債?他和藹地看著他笑,讓她不要擔心。

  她跟他勢均力敵地對抗了二十年。

  就是為了證明他是錯的。

  在場記者忽然倒吸一口氣,不敢相信他們所看到的。

  鏡頭裡,老人對著陸厲薇一彎腰。

  “阿薇,對不起啊。”

  沙啞的聲音飄落,年國永和藹地看著陸厲薇,仿佛她還是多少年前的那個孩子。

  然而那個孩子卻再不復往日的倔強敵意,在年國永彎下腰的瞬間,她的脊背猛地一顫,被趕下台都不曾露出過半分脆弱的她,眼眶突然紅了。

  來之前她有很多想問的。

  綠海憑什麼要為了你的理想犧牲?

  憑什麼要犧牲我父親攢下來的財富,陪你實現什麼與人為善的屁話?

  “阿薇,沒有你年叔叔,綠海現在根本不會叫綠海,只是海投而已。”

  父親曾經語重心長地這樣和她說。

  無數個攝像機對準陸厲薇的臉,她深吸一口氣,牙關緊咬,極力讓眼淚不落。

  就是這樣她已經拼勁全力,哪裡還能說出話來。

  “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綠海。”

  老人飽含歉意地看著她,然後前行,擦身而過,帶走了那些糾纏在她身邊的記者。

  ……

  “陸女士,好狼狽啊?”

  陸厲薇抬頭,陸申秋抱臂倚著會議廳的門,看著她笑道。

  陸厲薇沒有說話,在他的注視下不動聲色地掏出紙巾擦臉,補妝,足足過了十分鐘,才踩著高跟鞋向他走去。

  那時陸申秋已經等得不耐煩了,陸厲薇卻異常平靜,她在他的面前站住,抬手,“啪”的一個耳光!

  陸申秋被她打得偏過頭,臉上五道鮮紅的指印,他肩膀開始抖動,笑得不能自已:“這麼久不見,陸女士打招呼的方式也變了啊。”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陸厲薇緊緊盯著他,陸申秋在臉頰的痛感和她直視過來的目光里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壓低聲音笑道:“當然知道了,走前的最後一個目標,把年國永拉下台,我替您實現了,您做不到的,我都做到了,這回您該對我徹底滿意了吧?”

  陸厲薇在這一刻終於意識到自己犯了怎樣的錯。

  她臉色陰沉道:“我說過,無論你做什麼,都不要損害綠海的利益。”

  “那怎麼行?”陸申秋笑道,“從小到大您一直把精力放在綠海上,只有動她,您才有可能注意到我啊。”

  陸厲薇一愣:“……”

  陸申秋向前一步,勾唇笑道:“您現在這麼擔心,還不是因為不相信我的能力嗎?放心,我能讓綠海在一夕之間變成這樣,就有辦法讓這個瘦死的駱駝起死回生,沒有您,沒有年國永,沒有徐漾,我照樣能帶領整個綠海走下去,到時候您就知道,有沒有白生我這個兒子。”

  他離開,陸厲薇轉身:“申秋——”

  對,就是這樣。

  陸申秋微笑,頭也不回地上電梯。

  讓你也嘗嘗得不到回應的滋味。

  *****

  萬柳區,徐家所在的單元樓前擠滿了記者。

  鄰居經過議論聲不斷,話里話外都在抱怨這平白擾亂小區安寧的一家人,記者外又圍了看熱鬧的里三層外三層,誰都沒注意到一輛汽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身後。

  “砰”的一聲,一個黑衣青年下來,面無表情地撥開人群。

  “誰啊,擠什麼擠——”

  最外面的女人嚷嚷著回頭,正對上青年冰冷的目光,後半句直接噎回嗓子裡。

  圍觀群眾都嚇到了,外面一圈的喧鬧聲戛然而止,隨著青年走上前,人群不由自主地從中間分開,誰也沒敢說話,大家敏感地察覺到青年的情緒正處在一個爆發的臨界點上,只有記者沒眼力見,見青年要進單元樓,攝像機直接對準他的臉。

  “先生,你也是這裡的住戶?”

  “……”

  “你認不認識住在五樓的徐漾一家?”

  “……”

  “到底認不認識?說句話啊?”

  “……”

  青年沉默地抬眼,記者吸了口氣,摸著後腦勺嘀咕道:“不認識就不認識,瞪什麼人啊?”

  說著卻還是往後退了一步。

  忽然後方烏央烏央來了一大隊人,小區物業經理帶著幾個彪形保安目光兇狠地盯著一群記者,嚷道:“幹什麼呢你們?啊?知不知道這是私人小區啊?剛有人跟我投訴說你們嚴重影響了居民生活起居,趕緊走!再多待直接報警了聽見沒有?”

  記者們不甘心地往後退。

  物業經理一邊瞪他們,一邊左右環視,想當面找那個投訴的青年為他們的工作疏忽道歉,卻只見一道黑色背影在單元樓內一閃而過,腳步聲越來越遠,每一步落地都是穩的,仿佛凌厲的鋒刃砸在地上發出的錚錚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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