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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左三知……”裴陵回憶往事,那些張狂和卑微都漸漸隱去,只有左三知的面孔浮了出來。兩人之間的種種比任何畫卷還清晰,一點點在他的眼前展現:左三知擺脫了兵士的糾纏,左三知在亂軍中忍痛離去,左三知騎著馬在亂軍中穿梭,左三知額頭上越來越多的疤痕,左三知微笑的嘴角,左三知有些倨傲的目光,左三知能刺痛人卻讓人不願離去的話,左三知溫熱的手掌和親吻,左三知的……

  恨過他嗎?

  恨過,當然恨過!

  可如今,那恨比什麼都讓人懷念。

  裴陵微笑。他跪在地上,伸手去摸那大鼎。鼎上的紋路很美,昭示了皇家的威嚴,而某處灰褐色的痕跡則表明了在這個鼎旁,曾經發生過什麼。

  忠臣的血跡,所以被勒令保留,以警後人。

  那如果是自己的血呢?是會讓皇上醒悟還是會讓皇上更加堅信他是正確的?

  家中的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畢竟,縱使自己再想干一些出格的事情來救左三知,也不能過多地牽連那邊。至於刑部大牢,自己都變成了這樣,可想左三知的處境會多麼的艱難。幸虧前夜見了一面,不會有太多的遺憾了。

  說到遺憾,或許還有一件,只是,那遺憾不能說,也說不出。

  “我終於明白那夜你為何不回答我了……”裴陵站起來,拉整齊官服,又重新跪下。他對著身旁站立的太監道:“大人,請您稟報皇上,就說我裴陵雖死無怨,只求皇上不要誤信讒言,辜負了忠臣的一腔熱血。”

  “裴大人,您……”那太監年紀也很大了,他當年親眼見過幾個老官員撞死在這鼎上,但沒想到裴陵年紀尚輕,目光卻如此決絕。

  “人生一世,想要的東西多而得到的少。能得到一部分,我已經滿足了。”裴陵想起歷朝歷代的名臣,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屍身就躺在鼎前。

  “救不了你,對不起啊……”裴陵微微一笑,眼底有淚,他合上雙眼,向那大鼎撞去……

  第53章

  “左三知!”

  額頭已經挨上了那大鼎,但這瞬間,裴陵卻聽到身後有人喊了聲左三知的名字。他聽到這三個字,不由自主收了力道,把身子偏了偏。這一偏卸去了不少力道,也避開了致命處,讓裴陵當場撞得頭破血流,卻沒有了性命之憂。

  左三知在哪裡?

  裴陵顧不得抹去頭上的血,他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往那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想知道是不是左三知被放出來了。

  “嘿,還真好使。如果不是我叫他的名字,估計大名鼎鼎的裴御使裴大人就要血濺當場了。”

  裴陵沒有看到左三知,卻看到一個器宇軒昂的華服男子在那裡似笑非笑地嘲諷自己。

  “你們也是,他想撞你們就讓他撞啊。一點道理都不懂,竟然也能在這裡當差。”那人走到裴陵的身邊攙起了滿頭鮮血的裴陵,又斥責著鼎旁的幾個太監,把那幾個人數落得頭也不敢抬,只是唯唯諾諾地不停點頭。

  “六……六王爺。”裴陵反應過來,慌忙又跪下,磕了個響頭懇求道:“六王爺,左大人是冤枉的,請六王爺明察,不要讓皇上留下昏庸的千古罵名啊。”

  “他留罵名就留了,你們名垂青史就可以了。”六王爺周慈政咧嘴笑著,替裴陵抹額頭上的血,才正色道:“你做文官做到昏頭了嗎?你死了,難道他就能得救嗎?你不知道不可輕易放棄的道理嗎?何況你以死來要挾皇上,你讓皇上如何想?豈不是更要嚴加處置你為之求情的人?”

  “卑職……卑職愚昧。愧對皇上,愧對朋友。唯有一死以謝。只求六王爺為國著想,為百姓著想,救救左大人。他真的是冤枉的。他出身寒苦,有今天的一切很不容易。他為人雖然嚴肅些,但待人誠摯,不會徇私,也不曾枉法。他經年在沙場奔波,身上滿是傷痕,可算功勳累累。他是忠臣,不是謀逆的罪人啊。請六王爺救救他,六王爺,裴陵在這裡懇求您……”裴陵說著說著,又要跪下。

  “好了,別說了,我先去面見皇上。你先回府。把傷口處理一下,別讓我救出左三知後,你卻死掉,他再來個撞鼎。你們這些人性子太烈,過剛易折啊。”六王爺周慈政不讓裴陵跪下,他拽住裴陵的胳膊,吩咐旁邊的幾個太監護送裴陵出宮門,自己則快步走向皇上的御書房。

  裴陵邊走邊回頭,他不知道六王爺有沒有把握。他看得出六王爺雖然在笑,但眉宇間也是不肯定的樣子。他不知道六王爺是不是只為了安慰自己才那樣說,如果救得出還好,可萬一救不出呢?想到這裡,裴陵不願意再走,他停下腳步想等著六王爺出來。幾個太監看裴陵執拗,連忙勸說,好不容易把裴陵勸出了宮門,但裴陵卻不肯再走了。那幾人也只好陪著裴陵等待,希望六王爺能帶來好消息,免得這位裴大人再次血濺宮門。

  裴陵苦苦等待,六王爺周慈政心裡也著急得很。他剛才跟裴陵那番話完全是想先阻止裴陵尋死,畢竟他沒料到孝皇會把裴陵逼到這個份上,因為孝皇從前是很賞識裴陵的。

  “二哥,你再不手下留情就真出人命了。”

  六王爺越想越煩悶,他進了御書房,也顧不上讓人通稟,大著嗓門就沖批改奏摺的孝皇過去,跟很多年前兩人年幼時一樣叫著孝皇“二哥”。

  “你很多年沒這麼叫過我了。”孝皇停下手中的筆,沖自己這個唯一的同母弟弟微笑。他站起身來,揮手讓旁邊的太監給六王爺周慈政一張椅子,但周慈政看也不看,一腳踢飛了那椅子,走到他身邊,眯起眼睛瞪著他…

  “氣什麼?裴陵的事情?攔下來沒有?他還真尋死啊!看來他跟左三知的關係還真不一般,我探得的情報果然沒錯。”孝皇拉過六王爺的手,看著那袖口的血,笑了笑。

  “我也派人打探了。他們關係是很好,但左三知謀反的事情還真就沒有。都是定邊王那老傢伙信口雌黃。他這次反你沒成功,便琢磨著毀你的一員大將。

  我還查了,那個趙尚書很不是東西,他跟左三知有愁。所以他也是借刀殺人。”周慈政走到書案旁,指指上面的奏摺道:“二哥,難道你真要聽那小人之言?”

  “慈政,你今天還像我那個弟弟。自從我繼位後,你就小心翼翼,怕我像是對付其他幾個兄弟那樣對付你,可你知道,我們和他們不同。從小我們就是最親近的,這個世間,你、我、母后,是最親近的。我很高興你今天終於恢復了從前的脾氣。”孝皇拍拍六王爺的肩膀,揮了揮手,斥退了周圍的太監。

  “二哥,我今天不是跟你說那些……皇上,請告訴臣,這事情您要怎麼處置?”周慈政咬咬牙,把稱呼又改了回去。

  “呵呵,你看到這兩摞奏摺了沒有?”孝皇指了指書案旁的兩摞奏摺,其中一摞高高的,另一摞很少。

  “都什麼?”周慈政平復了下心情,問孝皇道。

  “這摞,是上奏摺要求嚴懲定邊王的,其中包括嚴懲左三知、嚴懲劉時英、嚴懲裴陵等人的,說他們結黨營私。其中,有提出自己觀點的,但大多數是人云亦云。”孝皇指完那高高的一摞,又指著少的一摞道:“這摞,都是為左三知他們求情的,說他不會謀反。裡面甚至還有很多激烈的言論,但可見這些人是毫無私心,全是從大局出發,當然……裴陵那張例外。”

  “二皇兄,你早這麼明白,我何苦從王府一路奔來,累得要死要活,還差點被裴陵給嚇死。那傢伙竟然要死諫!他可不是貪圖名聲的人,可他竟然要死諫……昨天我在家裡,結果聽管家說李振中和裴陵要見我。我便躲了起來,讓別人去見他們,結果從裴陵那裡接到了封信。我此前已經找人察訪了此事,看過那封信,更確定左三知完全無辜。”六王爺翻翻那些摺子,對其中的一些嗤之以鼻。

  “你早就調查了?你是怕我處理錯誤,招來罵名?”孝皇笑笑,“還得說是自家兄弟,裴陵他雖然冠冕堂皇地說為了我好,可他心裡想得卻不是那回事……我也沒有別的意思,你知道劉時英一直在邊關,威望挺高,所以很多人都覬覦他的位置和勢力。我不過是借左三知的事情來敲山震虎,給他一些警告,免得他做出什麼讓我失望的事情。至於左三知,他立得功勞太大,如果我一直升遷他,也很容易把他抬到過高的位置,這樣,他即使自己開始沒有嬌縱之心,日後也難免滋生。這次藉機壓制他一下,也好讓他更加謹慎一些,我提攜他起來也放心。”

  “二哥,你這樣做是走險棋。你知道劉時英無家無口,如果你把裴陵、左三知逼死了,你當心他揮師南下歸京,為他們報仇。”六王爺說到這裡頓了頓,轉轉眼珠子道:“你當初把那個討厭他的傢伙弄邊關去是不是就用來防他的?”

  “當然。我坐在這裡,需要考慮、顧及的很多。但是劉時英不會反叛我的。他給我來的奏摺上語氣很謙恭,也沒有像裴陵那樣長篇大論,但很含蓄地解除了我的顧慮。我想他知道我這麼做的大部分意圖是立威而已……劉時英要比這兩個人聰明多了。”孝皇嗤笑,看了看那些參奏左三知的奏章,“而且我讓裴陵出去跪在鼎前後也怕他死諫,所以才派人把你叫來。你看,你來的不是正好。這樣,反正裴陵現在對你滿懷期待,我再送個人情給你,讓他對你感激涕零。我寫個詔書,你等下就去大理寺接手這個案子,把左三知弄出來,免得他被大理寺那些人弄死,我當年管過大理寺,知道那裡面的黑暗門道。將來,我可還要靠著他給我帶兵打仗呢。”

  “二哥,你……”你太狠毒了。

  六王爺及時咽回了後半句話。他看著孝皇奮筆疾書地糙擬詔書,覺得自己的心都是白擔的。想想剛才裴陵臉上絕望的模樣,他真不知道裴陵看到左三知平安無事會不會欣喜若狂。不過……

  不過裴陵剛才某句話很有意思,值得琢磨。六王爺摸了摸下巴,想起了裴陵剛才說:左三知經年在沙場奔波,身上滿是傷痕。

  身上滿是傷痕……身上……滿是……哈哈。

  “你笑什麼?”孝皇寫到一半,聽到六王爺傻乎乎地樂了起來,不解地問道。

  “沒什麼,二哥,你快點寫詔書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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