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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著狗皮氈帽的老頭往篝火里添了半截枯枝:「明和三年,臘月初二。」

  「爺爺,現在是德初元年了。」小孫子反駁道。

  老者出了下神,不自覺地向左右看了看,拍了下自己的嘴:「瞧我這記性,幸好沒旁人在。唉,這改朝換代怎麼就是一眨眼的事呢?去年這個時候,敬德陛下還在展鳳台廣攬賢才為淑玉帝姬招駙馬。」

  我手裡的碗啪嗒掉了下去,甘薯粥黏黏糊糊地流了一地。

  譴責的眼神齊齊投射了過來,我尷尬地撿起碗解釋道:「我不是太驚訝才掉碗的,那樣太俗了,我是被燙到的。」

  「……」

  雖然我確實非常,非常的驚訝。因為我記得清清楚楚,六百年前自己掉下懸崖摔死的那天嚴冬凜凜、紅梅瑞雪,正是明和三年十二月初二……

  我還陽了,但卻還陽到了百年前死的同一天。時間在我的身上沒有絲毫流逝,六百年的地府歲月恍若南柯一夢。或許那真的只是一場夢吧,就如同所有武俠小說里一樣,我從山崖上掉下來時被一棵又一棵的老松樹給擋了一次又一次,摔下來時只是暫停了呼吸,處在假死狀態而已。那些地府里的牛鬼蛇神,閻王鬼差,還有金三娘和……清玄君,不過是我最近在寺中待久了從而發的癔夢罷了。

  舔掉了碗底最後一粒米粒,我明媚而憂傷地抱著碗想,為什麼我會夢見自己做了鬼妓又遇到了一個色道士呢?難道其實我是一個很淫/盪的人嗎?我的理想一直是淫而不盪、猥而不瑣呀。

  冬日的天黑的極早,風雪呼嚎在義莊外,爺孫兩人早早地豎好門板落下鎖。那個叫「蒜頭」的小男孩抱著床灰黑的小棉被走到我面前:「姐姐,爺爺擔心你害怕讓我來陪你睡。」

  我默默地對著他的被子眼冒綠光。

  「我只有這一床被子。」他警惕地扣緊他的小被子。

  「那我一床被子都沒有不是很可憐?」我抱著膝苦兮兮地看著他:「你看你有被子本來就不冷,姐姐沒有被子就很冷,你要是把被子給姐姐,姐姐也就不冷了,這樣大家都不冷了是不是?」

  他皺著小眉頭想了想:「好像是這麼個道理哦。」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孺子可教也,和清玄君待久了耍起不要臉來我簡直是信手拈來。不過說起清玄君,撥了撥未熄盡的灰堆,他也不過是我夢中的一個人物罷,這樣的想法讓人莫名的微微惆悵。

  連人帶被子地將蒜頭抱進懷裡,抖開被子裹在他身上,餘下些勉強遮得了我的肩,我絮絮叨叨道:「小孩屁股三把火,剛從陰間回來還是多接盡點陽氣比較好,省的再被勾了回去。」

  「姐姐真的是鬼嗎?」懷裡的小鬼怯生生問道,顯然對我從棺材裡爬出來的那一幕記憶尤深。

  拇指重重撇了下鼻子,我大義凜然道:「姐姐已經棄暗投明了!」停了停道:「子不語怪力亂神。哪有這麼多的鬼怪,無非是前人教導後人行善戒惡罷了。」

  「敬德陛下也說過這句話。」

  我奇道:「你見過敬德陛下?」

  蒜頭不好意思地在被面上蹭了下臉:「沒來義莊前我和爺爺在太華寺里做短工,陛下來寺里進香時我遠遠地見了一面。當時陛下與辯機大師討論佛法,就說了這麼一句話。」他補充讚揚了一句:「姐姐是個很有學問的人。」

  我溫柔地摸了下他的頭:「你的眼光很不錯,很好,繼續保持。」

  「……」

  「可是尚沒有陛下有學問。」蒜頭又飛快地補了一句,滿臉崇拜道:「當時辯機大師就說陛下的佛理深不可測。」

  我望著蛛網密布的梁頂悠悠道:「那不是佛理的深不可測,是胡說八道的深不可測,吧……」總結十來年人生和六百年鬼生的生活經驗,我深知在專業人士面前討論專業知識時,如果裝不了傻,那麼就只能裝蒜又俗稱裝叉。你的最終目的就是用自己混亂的邏輯搞亂對方的邏輯,當對方陷入一塌糊塗的混亂中時,你只須謙虛道:「區區陋見,讓閣下見笑了。」你就可以在對方迷茫而景仰的目光里和他說再見了。

  蒜頭少年用鼻孔朝天表達了對我的鄙夷,頭一縮埋在被裡睡去了。

  做鬼時黑白顛倒的習性還沒改過來,我抱著這個天然暖爐左搖右晃了會,精神依舊奕奕,自個兒琢磨道:「德初元年,這麼說現在登基的是晏王了?」昭越皇族諸多嫡支中,只有他的名字里含了一個「初」字。

  懷裡扒了一個小角,飄出迷糊的一句:「我不喜歡晏王。」

  我想了想道:「晏王是個好人,待人又親切,會是個好皇帝的,你為什麼不喜歡他呀?」

  他的聲音裡帶了絲沉悶的鼻音:「敬德陛下剛一失蹤,他就坐了皇帝,大家都猜測是他謀害了敬德陛下。」

  透過破碎瓦片灑下的雪零零星星地飛在義莊內,我抹去他發頂冰冰涼涼的雪漬:「以後這樣的話千萬別說出口了,會給你和爺爺惹來殺身之禍。晏王是敬德皇帝的親弟弟,如果他不繼位別的皇族也會爭搶皇位。昭越內亂一生,大乾和其他的國家就會來趁火打劫。一打仗,這義莊裡都放不下棺材了。」

  「姐姐,你懂的真多。」半晌他小聲道:「比鎮上的陳舉人懂的還要多。」

  我托腮道:「大致上是因為我活的比較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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