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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垂下眸,撫著小腹。要不是這個孩子時刻提醒,她或許已經忘了自己的出身,自己的經歷,和自己可能帶給這個人的危險。

  “怎麼?疼麼?”

  她抬起首,洛自醉抱著搗好的藥走進來,伸手要給她把脈。

  不知為何,她忽略了心底想要接觸他的願望,雙手緊緊貼著腹部,搖了搖頭。

  洛自醉有些黯然。他從來不掩飾自己的情緒。這個人,自傲得不屑於掩飾。

  所以,她知道,他們兩情相悅。不,或許可以說,他們都對彼此一見鍾情。

  直到遇見他,她才知道,什麼是情。她曾以為她愛著夫君,但其實不是。她依賴夫君,尊敬他,但卻不是愛。夫君,始終還是兄長;而這個少年,是她的愛情。

  她失去了一切,卻還是依著命運的安排,遇到了命定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該歡喜,還是該悲哀。

  想要任性,不管不顧,永遠和他在一起。但是,這樣會毀掉他,會毀掉他視若珍寶的家人。想要離開,縱使將會恨斷愁腸,卻捨不得,動不了。

  如果孩子生下來、長大了,或許,她就能夠……能夠離開他了罷。

  不久之後,滿院的廣玉蘭開了。

  她的外傷已經痊癒,洛自醉便扶她到院中賞花。

  偌大的玉蘭花瓣猶如小船,飄飄落下。她拾起來,聞著清香,笑得異常開懷。

  靠在樹下的洛自醉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她裝作沒有瞧見,抿了抿嘴唇,側過臉去。

  夏日來臨,她時常坐在窗邊,等待著他出現。

  她的腹部漸漸大了,他倒比她更在意也更高興。每日切脈觀色,扶她在院中走走停停;食補樣樣不少,他說是他親手所做;甚至她還未提起要給孩子做衣裳,他便問需要什麼樣的布匹。

  偶爾,她會忘了克制自己,她會不由自主地看著他笑起來,她會嗔怪他太過小心翼翼——仿佛他們已然是一對小夫妻。

  而他,也好像看透了她,學會了控制自己的情緒和情感,學會了迂迴繞彎。

  院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很熟悉,心中隱隱的驚慌頓時不見,她彎彎眉,望過去。

  是他,不過,他還帶來了另一個人。

  一頭茶發的惹眼年輕男子在瞧見她時,有一瞬的怔愣。但是,很快,他便斂去了自己的情緒,微笑起來。

  只是,他的眼底卻是凌厲的。比初見醉時,更為凌厲。

  面上談笑風生,暗裡她卻發覺了這個男子的敵意。聰敏如斯的醉卻沒有發現,她忍不住看了他好幾眼。

  男子告辭之時,她送到院門邊。

  “危險,你回屋去罷。”

  醉溫柔地說。

  她點了點頭,轉回身,走得極慢,而後,停下來。

  她聽見遠去的爭執聲。

  不知為何,她有些懼怕,有些難過。回到屋內後,她沒有睡意,對著燈坐著,什麼也不想,又仿佛想了很多。

  很晚了,他來了。

  他的心境很低落,一雙眼始終黯淡。

  她坐在床上,想要站起來,卻突覺身體很僵硬。

  她想說話,想打破這難熬的寂靜,臨出口時,卻不知該怎麼說。

  “別哭。”醉忽然說。

  她抬起臉,臉上一片濕潤。

  “我想和你在一起。”他接著說,目光堅定,“我想娶你為妻。”

  可是……可是我很危險……“可我……我是……”

  他笑了,雲淡風輕:“不管你是誰,天朝貴胄、金枝玉葉還是罪子罪孫,我不在乎。”

  原來,他知道。他都知道。是啊,什麼能瞞得過他?

  她臉上更潮,淚水止不住:“我不嫁。”她不能自私至此,她無法自私至此!

  他仍然笑著:“你不嫁,那我就永遠照顧你。”

  你的家人怎麼辦?洛家怎麼辦?你的友人怎麼辦?

  他接著笑道:“遇上你的時候,我便想,自己註定要做個不孝子。沒辦法,誰教我就是放不下你?”

  5

  那一年,她十七歲,為一個少年而心碎。

  愈接近產期,她和他便愈緊張。雖然誰也沒有提起,但是,都隱隱明白其中兇險。她的身體太虛弱,無論怎麼補怎麼調理,也不可能恢復了。若有萬一……

  她不再到院中走動,他也片刻不離她身邊。

  他很少說話,只在她抱怨時,才笑一笑,給她講兩個雙胞胎弟弟的趣事。

  她眼前似乎浮現出兩個性格迥異的孩子,也浮現出他年幼的時候。

  他不會問她前塵舊事,她也不提,只是偶爾會說說自己的娘親。

  那一天終於來了。

  劇烈的疼痛幾度令她昏迷過去,在聽見他的呼喚聲時,她又掙扎著清醒過來。

  萬一,終究還是發生了。

  終於產下了孩子,她鬆了口氣,感覺到自己的生氣迅速喪失。

  她轉過臉,聽著孩子的哭泣聲,望著他的面孔。很鎮定,卻又很蒼白的面孔。

  “讓我……看看孩子……”

  他抱起擦得乾乾淨淨的孩子。有些瘦弱的孩子搖著手蹬著腿哭泣著,聲嘶力竭。

  別哭……別哭。她笑,沒有將心底的寬慰說出口。

  孩子,你的心胸要和天地一樣無盡遼闊,你的世界也要永無止境。這樣的你,怎麼能因為要失去娘親就哭得這麼難受?

  “喚他……無極,可好?”

  他頷首,把孩子放在她懷裡:“是個好名字。”

  她抬眸看著他。午後的陽光射入屋內,他浴著光輕笑,整個人都鍍上了一層光芒,眩目之極,宛如神祗。

  她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他也是這般耀眼。這個人,本便不該惹上凡塵,為了七情六慾而煩惱。

  她伸出手,撫上他的臉龐。

  他微微一僵,慢慢地、慢慢地覆上她的手。

  “醉,我該……如何報答你?”

  “我心甘情願,你無須報答。”他話中有些悲傷。

  可是,我連你的情也無法回應。我從來沒有說過,我也……我也想與你生生世世,不離不棄。我甚至,還將所有的責任和危險都留給了你。“你能認無極為子麼?若由你照顧他,我死也瞑目了。”

  “我早已視他如己出。”他雙目微紅,眸中是無盡的悲哀與痛苦,手死死攥緊她的手。

  她笑了。卻是一面笑,一面流淚。

  “我不願留你和無極在世間。我不願……離你而去。但,醉,你要,好好活著。”她終於明白,夫君讓她好好活著時的心情。她終於明白,愛一個人時,要做到的溫柔和殘忍。可是,她帶給他的,卻只有殘忍。

  他替她擦淚,沒有回應。

  如果有來世,醉。如果有來世,我一定要在神前情願,與你緣結永生。

  她雙耳輕鳴,看他張口,好像在說什麼。

  “……我會去見你……沒有你……這個世界……”

  逐漸看不清他的面容,也聽不見他的聲音,她感覺到,有水滴掉落在臉頰上。

  那瞬間,她聽見他哭泣的聲音,和自己心碎的聲音。

  (完)

  之二 入夢

  1

  他時常會做同一個夢。

  夢外他的意識猶如旁人,立在一邊環視著周圍的場景。他很清楚,這其實不算是夢。因為夢裡出現的,都是久遠前發生過的舊事。這是被他苦苦壓抑著的記憶,同時也是他永遠舍不掉忘不了的記憶。

  夢中,他不過十歲左右,習慣坐在家裡庭園中央的大柳樹旁,等著一個人。

  年紀再小些的時候,那個人很喜歡爬這棵樹,坐在樹杈上笑著招呼他上來。所以,不知何時開始,這裡便成了他們相見的秘地。

  他以柳枝為筆,畫著新學的陣勢。他已等了很久,卻不以為意。那個人,總歸會來。

  “唯!”

  他聞聲抬首,牽起淺淺的微笑。

  那人飛奔而來,松松束著的茶色長髮在風中飛舞。

  “唯!洛家小四出世了!趁還沒擺宴,去逗逗他!”

  他停在他跟前,弓著腰喘著氣,大滴大滴的汗自額角流下,眼睛明亮。

  他高興時便是如此,毫不掩飾內心的興奮和好奇。他們明明同年,他的舉止卻活躍許多。自己也不討厭騎馬打獵登高遠足,但怎麼也無法變得活潑頑皮——倘若也能和他一樣,或許他們會有更多回憶,也會更親近罷。

  “好。”他起身。其實他對新生兒的興趣並不大,但是對這個人怎麼逗小孩卻有些好奇。小小的軟軟的生命,很可能會讓他手足無措罷。一想到此,他的笑容略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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