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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無極應聲,轉身一溜煙便跑開了。

  洛自醉看他走遠,才折向鳳儀宮的方向,繼續慢慢前行。

  沒多久,便瞧見前頭周越和簡思頤正說說笑笑的。

  他也不想和他們搭什麼話,免得又費腦筋,於是把步子放得更慢。

  “棲風二弟。

  ”平淡的一聲喚,從旁邊傳來。

  洛自醉停下,往右邊的假山石後看看,果然見黎唯從石後轉出來,臉上還是淡淡的。

  “拾月大哥,怎麼……”見他眼裡有些驚奇,黎唯淡然解釋道:“出來晚了,叫人帶著走了近路。

  ”他的話音才落,大概是他殿中司的侍官便從石後走了出來:“見過棲風君。

  公子,小人便先回去了。

  ”“去吧。

  ”黎唯也沒看他,逕自轉身便往前行了。

  洛自醉跟在他身後,看著他挺拔的背影。

  黎唯雖然生得美,性格也平和,但卻不是那種像女子般的柔美。

  他身量高挑修長,氣質柔中帶剛,單看臉孔,也能看出蓋在平淡之下的將門之後的銳氣。

  關於他的訊息,是四人中最少的。

  到底會是個怎樣的人呢?“這些年,棲風二弟都因病在身,沒有出家門一步,也不見任何客人,是真的麼?”走了沒多久,黎唯開口問。

  “受了重傷,幾度垂危。

  也不想讓他人看見自己纏綿病榻的模樣。

  ”洛自醉斟酌了一番,才答道。

  “哦……”黎唯腳步放慢,刻意等他並肩前行,“真是可惜。

  ”“可惜什麼?”“若你沒有受傷,進入官場。

  不論文職武職,如今都應在五品以上了。

  ”“拾月大哥說笑了。

  一者,我並無入官場的意願;再者,所謂‘文武雙絕’真不過是盛名罷了。

  ”黎唯輕輕一笑。

  他平素都沒什麼表情,這一笑,顯得更加柔和,也更加脫俗。

  洛自醉卻覺得他這笑容下有些什麼——若只是他多慮就好了。

  就見黎唯淡淡瞧他一眼,嘴唇仍然淺淺地彎著:“你大病一場後,性子倒是變了不少,換了個人似的。

  ”洛自醉心中不禁一緊——難道他們以前相識,而且交情不淺?但二哥、三哥都沒提起過。

  他居然這麼快便看出他性格大變……若用病來解釋性格大變的原因,過得去麼?或者會有些掩飾的嫌疑?“不過,有些地方,卻是從未變過……”輕描淡寫的,黎唯移開視線,望著遠處。

  洛自醉見他頗有些感嘆的意味,帶著一分試探、九分誠意道:“實不相瞞。

  因用藥的關係,我如今除了家人,除了家事,都不記得了。

  ”黎唯一向淡然的臉上終於浮現出幾分驚愕來。

  在洛自醉看來,那驚愕之中又有更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兩人都停住了。

  黎唯端看他半晌,恢復了平常,繼續往前走,忽地又停住,轉身問:“當真什麼也記不得了?”洛自醉不動聲色,凝神點頭道:“當真。

  ”而後又笑了笑:“我騙你作甚?”“是麼……不記得了……”黎唯喃喃道,忽又自顧自地輕笑起來,像是想起什麼舊事。

  笑完,又是那麼淡淡的模樣,瞧了洛自醉一眼:“其實,你我從未見過面。

  ……我卻知道你。

  ”洛自醉挑了挑眉。

  他又嘆息了一聲:“沒有受傷前的你罷。

  ”這聲嘆息,令這個本是如淡墨潑畫一樣的人物,倏地添了幾筆濃彩。

  洛自醉忽然覺得,這個人並非敵人。

  並非無緣無故突然這麼覺得——或許是因為在這淡淡的人身上,看到了一些與眾不同之處罷。

  不知讓洛無極來看,這個人,是真實的,還是虛偽的呢?或者,他是活在真實里,還是躲在真實里?黎唯,渾身像有無數的過去。

  不像他,只有一個揮之不去的噩夢。

  一遍一遍的回想,就如一次一次撕開剛剛結痂的傷疤。

  想要忘了,卻偏偏怎麼也無法忘記。

  忘記了,也不再是他了。

  就這麼矛盾著,就這麼僵持著。

  正文 審時度勢

  踏進鳳儀宮前庭花園的時候,自乾泰宮方向,遠遠地傳來了鼓聲。

  “眾臣都過了永安門,算是下朝了。

  ”黎唯道,倏地伸過手來,捏住洛自醉的右肩。

  他也是習武之人,握力奇大,幾乎要捏碎他的肩胛骨。

  洛自醉忍痛反扳他的手,但他的氣力明顯小了許多,連他的一根手指也扳不動。

  看他一臉痛楚,卻一聲不吭,黎唯便慢慢放輕了力道,淡然道:“武藝也盡失了。

  ”“不然,拾月大哥以為我為何會入宮?一身病痛,沒了武藝,沒了記憶,若一直在家賦閒也是慚愧。

  我爹原本打算讓自悟來,但他小小年紀,又少言寡語,怎麼入得了宮廷?”不錯,現在想起來,如果真是讓自悟進來,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被哪些人啃個一乾二淨,骨頭也不剩。

  “你這樣,就能自保麼?”黎唯放開他,輕道,“昔日文武雙絕的洛四公子,如今文也不會武也不會。

  陛下似乎又有心瞧瞧你的本事……惱了兩方,你怎麼自處?”洛自醉揉揉還在作痛的肩,想了想,一笑:“走一步算一步罷。

  ”黎唯一怔,轉身嘆道:“你外表看來是隨波逐流、談笑風生,內里卻冷冷看世,瞧盡人間百態,把自個兒同外頭隔絕起來。

  待人如此親疏有別,失了記憶,怎會連性子也變了這麼多?看來你也經歷了不少難事。

  ”洛自醉看著他的側臉,仔細要回幾句話,卻因為似乎已經沒有隱瞞的必要,只得默然。

  “我幼時曾被送到聖宮,拜國師為師,泰半人心人性,都能瞧得一清二楚,你不必防我。

  ”“……不,不是驚慌。

  只是,想我掩飾得不夠好。

  ”“已經很好了。

  不過,本性難移。

  言談舉止,多少會有些孤絕的影子。

  除非你自個兒改變,不然無論如何也無法完全隱藏。

  ”“拾月大哥,我才道可惜。

  你如此善於看人,又擅文擅武,文職武職,無論什麼,也都能做出一番事業。

  ”黎唯一笑,道:“你我志向都不在此,何必委屈了自己。

  ”言罷,他的目光穿過柳林,望著遠遠的三三兩兩的人。

  “宮廷,比官場還要不如。

  ”洛自醉隨他的目光看去,一派和樂融融的景象,誰知那底下將會醞釀何種骯髒陰謀?“你我要的,與他人不同。

  被捲入的人,較之自己掀起禍端的人,有更大的餘地。

  ”看他淡定的神色,洛自醉不禁心中感嘆:好個看得開的人物!這種才能,卻無意角逐官場,真不知是池陽的幸抑或不幸。

  不過,可惜,除非皇帝降旨賜他出宮,他便要以宮妃的身份,度過一世了。

  他甘於平淡,難道也甘於孤單麼?除非有更渴望的在眼前,沒有一個人會甘於孤單的——同他一樣。

  兩人沒有走鋪好的石板道,而是挑了條小路,越過柳叢和桃樹叢。

  翠枝拂過兩人的臉,粉紅的桃花瓣落在兩人肩頭。

  洛自醉深深呼吸了一口氣。

  這雖想來還是個鳥籠,卻已好太多了。

  生命生命……若不執著於生命,他怎麼能見到這種在那個世界幾乎算是絕跡的勝景?怎麼能遇上洛家的人?桃花也要謝了,海棠開過,就是梨花。

  往後,他能看數千回這樣的春日。

  還不夠,還不夠……說起來,他大概是最貪婪的人了罷。

  約一柱香的時候,兩人才來到前殿長廊外。

  簡思頤、周越、寧姜三人,已帶著書童,等候在那裡。

  三人無言地站在廊下,垂著眸,不知在想些什麼。

  就連洛自醉和黎唯自林子裡出來,他們也沒發覺。

  洛自醉走近他們身旁,剛要招呼幾句,瞧瞧遠處,頓時明白了。

  長廊筆直穿過扶疏的花木、角斗相交的樓閣。

  盡頭,一方湖泊靜臥廊外,湖上是座白色的長長的單拱橋。

  樓台亭閣、水榭流檐、白玉石橋、綠波粼粼、百花吐放、青枝相襯……一切靜謐如畫,無法形容其妙。

  而這漂亮的畫中,嵌了兩個更勝畫的人——遙遠的湖心亭中,冰綢飛舞間,一雙儷影,舉棋對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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