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今天你那個病人總算來了?”

  “嗯,他……”醫生說著,稍稍有點唏噓,“我見過好多掏空家產為了一點點希望的,第一次見沒幾天了還瞞得這麼好的。”

  “哎。他要這樣,我們也沒辦法了。人各有命吧。”

  從律師事務所出來,已是日暮低垂了。

  傍晚,回家,下車時候,忽然想吃生煎。

  薺菜的,蝦仁的。

  他便重新上車,去吃生煎。

  回到家夜幕濃稠,看時間才是九點,李希曼不在,他便回房間自言自語。

  “為了防止滑音過長,可以先上七徽九……”

  “這裡跨度較大,為了連貫,如果來不及,可以改用二弦彈……”

  李希曼依然沒有回來,留給他的甜湯是酒釀圓子。

  那天晚上,李希曼回來了。

  可他們一句話也沒有說。

  陳生吃完藥便睡了。半夜裡,迷迷糊糊感覺有人進來,他正想開燈,一隻手抓住她的手臂,接著,一陣銳痛。

  他知道有針管之類的東西戳進手臂里。

  “這麼心急嗎。”黑暗裡,陳生輕輕地笑了,聲音里幾乎聽不見痛楚,而眼淚從眼角滑落。他有些詫異,李希曼會下手,這麼直接,不計後果。

  針管從手臂中抽出,陳生才意識到不對。

  針管不是在注射,而是抽取。他一下子不明白了,疑惑地抓住李希曼的手。

  “我們一起死,好不好?”

  聲音妖嬈,帶一點引誘。

  陳生怔住。

  他不明白。

  我們一起死,好不好?像是最好聽的情話,像是最動人的引誘。

  陳生未來得及反應過來,黑暗裡,微光一點點。而針頭的閃爍被吞沒了。

  李希曼把針管扎進自己手臂,一推到底。

  陳生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你做什麼!”陳生拔出針管,而針管里,透明的,帶一點點淡紅的光芒。

  陳生要開燈,李希曼攔住他,“你不願意嗎?”

  陳生幾乎說不出話來,只有抱她進懷裡,“傻瓜。你都做了些什麼。”

  “你死,我也不活了。”李希曼說著,帶一點負氣。

  陳生抱住她,在懷裡,緊緊地,仿佛鬆了手、她便會像幻影般消失。

  夠了。黃粱一夢也好,不想鬆手了。陳生知道,此時他抱住的人是真實的。

  第二天起,陳生仿似好了不少,他如往常般的抽菸,喝茶,在房間看書,給琴課的學生放了一周假。李希曼不在。

  黃昏,周老師來找他,他正在陽台喝茶,看書,手中的煙剛滅。

  周老師看見他面色不差,只是分外消瘦,走近了,握住他的手,骨節變得膈人。

  周老師不可能再接受他的搪塞了,他也沒有再搪塞。

  “陳生,怎麼回事?你得了什麼病。”

  “周老師,”陳生笑了笑,非是強顏歡笑,倒像在告別了。

  周老師眼眶濕了,“你說。”

  “肝癌。”

  “嗯……多久了。”周老師已做好了心理準備,聽見時反應不大。

  “沒多久了。”陳生又笑。

  “你還笑。”周老師幾乎眼淚落出來,“你到底怎麼回事……”

  說道末半句,聲音也哽咽了,“你一直瞞著我們。”

  陳生收斂了笑容,面上稍有愧色。

  “為什麼?”周老師拉住他的手,陳生的所為如此令他費解,如果不是認得他很早,如果不是半個知音,如果不是陳生,他真的不想再理這樣的人,他抬著頭質問,“你為什麼這樣。”

  “周老師,如果……”陳生笑了一下,姿態坦然,“如果離不開的人和餘生只能選一個,你選哪個?”

  周老師看著他,怔怔地,“為什麼只能選一個?”

  陳生沒有回答,只道,“何況是餘生的一點點可能。更何況,死也要死的有尊嚴,渾身插滿管子,你希望自己那樣麼。”

  周老師道,“你……”

  陳生笑道,“人不能選擇怎樣活著,總可以選擇怎樣面對死亡吧。”

  周老師沉吟半晌,道,“你說的沒錯。”

  陳生想點上一支煙,周老師把他的煙連著那一盒收走了。

  陳生無奈。

  “李希曼呢?她就放任你這樣?她知不知道?”周老師問。

  “她比你早一天知道。”陳生笑。

  “她去哪裡了。”周老師沒有放過這個話題。

  “她去買桂花和酒釀了。”陳生道。

  周老師很久沒有說出話,終於他還是道,“為什麼只能選一個?只能選一個是什麼意思?從頭到尾都是你自己想的吧。”周老師有些激動,“你怎麼可以這樣自作主張。”

  “算是我自作主張吧,我幫她選好了。”陳生道。

  “其實,其實你在害怕是不是。”周老師揚起頭望了望窗外,此時他的座位比陳生矮一點,他正面朝著窗外,在陳生側面,他苦笑著點破,低下了頭,“你害怕她離開你,所以你寧可不治。”

  “周老師,什麼樣的人心,可以埋藏十年?”陳生笑著道出,“我知道,她對我的感情在她的本性面前,沒有勝算。”

  陳生微微側過頭望了眼窗外,天光明亮,有一點點美好感覺。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他低下頭看自己的手背與修長的手指,彈琴時很有力的手指,現在已經彈不出那一天的流水了,秋風詞或許可以,“過去我想,要是一輩子在一起,我不介意她放肆一點,可是現在才知道,哪裡有一輩子的事。我已經想好了,決定了,李希曼也是,可是不一樣了。現在哪裡還有以後。”

  “既然這樣,與其一起坐困愁城,與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我成全她。”陳生將蒼白無力的手輕輕握起,又鬆開,仿佛指尖的風曾被他留住,終於又飄走。

  周老師仿似一下子消化不了這些話,又仿似都聽懂了卻是接受不了,他竟也處在無可容身、不可進、不可退的悲哀里了。

  “你知道麼?”陳生輕輕地笑了,笑得很溫柔,溫柔得能容納萬物,“昨天晚上,她說要陪我一起死。我當然不會讓她那樣,也不允許那樣,而聽見的時候,我還是覺得,怎麼樣都值了。我知道她尋開心的,可我也好開心。”

  “她去哪裡了?”周老師再次追問,“她真的是去買酒釀麼?”

  “是啊,”陳生道,“當然了。”

  語畢,一顆淚珠滾落。

  “陳生!她到底去哪裡了。”周老師見狀況不對,幾乎從椅子上站起,終於還是穩住,按著陳生的肩膀。

  “她去買酒釀了。”陳生仍是那樣一句,抬起眼與他對視,神情從容。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