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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老師走進來,見只有她一個學生,臉上也掛不住。齊老師與顧望之對望了一眼,顧望之道,“其他人不來了嗎?”

  文老師道,“暫時的,課繼續上,放心,不會停班的。”

  恰這時,另一個學生急急忙忙進琴室抱歉,說自己遲到了。

  齊老師這才臉上帶了點血色。

  顧望之這時也忍不住可憐她。

  齊老師道,“這節課我們學酒狂,下半片。”

  大約是品嘗過墜落的滋味了,齊老師像是被踢了一腳的冬瓜,趾高氣昂掉了大半,懨懨的。

  顧望之難得地把曲子會了八成。

  臨下課,顧望之重複著彈奏過不去的那一句,齊老師站在講台上,對她道,“名指快一點。”

  真是難得。顧望之再試了幾遍,依然無果,而眼見約定時間到了,無心練習。道了再見,匆匆往門外走去。

  陳生坐在長桌便調著琴,這次沒有囂張跋扈地直接落座主座。

  而這不是重點,令她有興奮又無奈的是,這次走道里依舊水泄不通,有不少面熟的,還有不面熟的。

  顧望之在其中里找到差生。

  “你也是來看的?”差生問她。

  “我是來上課的。”顧望之道。

  “哦,你依然在這裡啊,我倒是忘了,”差生道,“一周之後,稀聲琴館會開班。”

  “你打算去?”

  “我不想在這兒學了,我去稀聲看過,氣氛完全不一樣。”

  “好吧。”顧望之道。

  她站在後面,不好意思再往前擠,問差生,“這些人怎麼有的沒見過?”

  差生道,“這裡面有高階學生,有個別稀聲的學生,和其他琴館的人,聽說還有音樂學院的人。”

  顧望之心道,果然是擠熱鬧。

  顧望之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忽然又問,“計大師呢?”

  “這不都在等計大師呢麼。”

  “架子真大。”顧望之道。

  “這裡能吸菸麼?”陳生看見了一邊矮機上的菸灰缸,問文老師。

  “不上課的時候可以。”文老師這樣回答。

  陳生問,“有人介意吸菸麼?”

  沒人說話。

  陳生點起一支煙吸起來。

  計梅白從里室出來的時候,屋子裡滿是煙味。

  眾人不由得驚訝,計大師竟然一直在。

  陳生看見了倒沒什麼反應,道,“計大師。”

  “嗯。”計大師落座,坐在陳生對面,同樣沒有坐主座。

  陳生那支煙是新點的,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繼續吸了。

  於是計大師看著他吸菸。

  滿屋人看著他吸菸。

  陳生吸到末尾,按滅了煙。

  接著,滿屋子漸漸有人開始笑,零零星星。

  陳生問計大師,“大師,我們如何開始。”

  大師道,“如那日一樣。”

  陳生垂首。

  指掌反覆,抑案藏摧。左手抑揚,右手徘徊。

  秋風清,秋月明,

  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秋風詞。

  此曲初學者也容易上手,而真正彈出味道,名家中也是少有。大多名家由於它過於簡單,不花心思。那日陳生聽見李希曼此曲,心中頗受觸動。

  那夜此曲落定,李希曼與他已各自有了決絕意。莫相識?想的太容易了。

  無非是這樣的意思,陳生當時便明白了。

  李希曼不會允許的莫相識,他同樣不會允許。而畫地為牢,又不是他願意的。

  那便各自成全吧。

  各自成全。

  不知不覺中,陳生手下的秋風詞已全然沒有了悲秋之意,相思的盡頭是什麼呢?

  陳生不要假裝灑脫,也不要坐困愁城,他寧願成全。

  就如,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陳生只是按照李希曼那天夜裡作的,稍用技法修飾,簡單單彈出來了。

  連他自己也不明確此曲如何,他甚至都快忘了,這首曲子將導引這琴館命運。

  陳生作完,沒有言語,只靜靜看著計梅白。

  計梅白道,“這個曲子,彈得不對。”

  陳生聞言,道,“請大師彈此曲。”

  計梅白撫上手中琴,仿似正撫摸著他彩霞般輝煌的榮耀。

  琴音響起,婉轉淒切,餘韻旖旎。

  陳生聽著,微微地笑了。

  琴音本是千古不變的,無論世事怎麼變,人心怎麼變。能讓琴聲變遷的,是奏者的心境,也是聽者的耳朵。七弦琴的技法並不難,最基礎的只有八種,而一切技法純熟之後,若追求音聲旖旎、融和中西是一條路,則以琴問世間、以琴問己心是截然相反的另一條道路。

  哪一條才是正道呢?

  求旖旎者得旖旎,求己心者得己心。

  陳生聽聞計梅白奏完此曲,未置一詞。

  開指於弦上,續以廣陵散。

  直到正午,人潮散去。

  陳生把琴裝進琴套,告辭離去。

  眾人茫茫然地散開,以為會有的爭執與辯論未曾有,甚至從廣陵散開始,計大師與陳生只顧著一首一首接著彈,仿似真的只是一場無言的切磋。

  顧望之走在人潮里,腦海里回想著那一日陳生的話。

  “那麼不要說、不要想。聽就可以了。”

  “沒有誰能被稱為希聲,那樣太狂妄自大了。我加了偏旁,變成稀疏的聲音。”

  回去的路上,顧望之心中崩塌的那一塊,被新的力量取代了。

  陳生的音聲里,有一種包容,就好像春光乍泄,寵辱不驚。

  大白若辱、大方無隅。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眾人都未曾料到的,是從此之後,稀聲琴館與吳門齊名。那一場沒有輸贏的切磋,在很多年後,仍被琴者津津樂道。

  ☆、下篇

  下午兩點。

  “嗯,秦老師。”陳生少有的嚴肅,“這個曲子,用其他彈法彈一遍。”

  “……這。”坐在琴前的年輕女人有些為難。

  陳生明了,道,“沒事,我們會在一個禮拜里答覆你的。”

  “一定要兩種彈法麼?”周老師問。他們約好了,他和陳生都同意才能用。周老師挑選的沒有陳生那麼嚴。

  “也不一定,問一問而已。”陳生道,“琴師再來兩個就可以了。”

  “對。”周老師道。

  直到下午四點,所有琴師散光。

  陳生問他中意哪個。周老師道,“陳生,我們選琴師用的什麼標準。”

  陳生想了一陣子,答得仿似沒答,“如果辦琴館是為了發揚七弦琴,選琴師肯定是選能讓學生學得好的。師德與技法並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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