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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爾濱開得最早的花,是鵝黃色的報春花。之後,便是粉紅的桃花。

  桃花怒放的時候,丁香那麥穗般的花蕾就鼓脹了。桃花一謝,丁香花就登 場了。這花吸納的春光足,比報春花和桃花開得要長遠。花色通常是紫色 和白色的,香氣蓬勃。丟丟的野餐會,會在丁香花快謝的時候舉行,此時 天暖了,坐在戶外不覺涼。樹下飄散著凋零的花瓣,樹上未落的花瓣是丁 香樹最後的光明。丟丟會蹬著三輪車,親自到秋林公司買來大列巴和紅腸, 再讓齊耶夫去食雜店搬來幾箱啤酒。野餐會都在晚上舉行,那時在外面忙 碌了一天的人陸續回來了。丟丟把大列巴裝到藤條筐里,將紅腸裝在瓷盤 中,再洗一些時令瓜果,分裝到精緻的碗碟中,一一擺在丁香樹下。老八 雜的人會提著板凳,樂陶陶地來赴會。他們來的時候,往往還帶來自製的 吃食:韭菜合子、魚腸粥、煎餅卷蔥、海帶丸子、蔥油餅、醬汁干豆腐、 豆沙窩頭、茶雞蛋、五香花生、醃脆棗、炸茄合等。男人們坐在樹下,喝 酒划拳,談天說地;女人們聚在一起,邊吃邊聊家常。孩子們呢,他們像 松鼠一樣,手中抓著吃的,在花樹間竄來竄去地打鬧著,把最後的那些丁 香花碰落了。丁香花在這場野餐會中,也就徹底丟了魂了。

  要問哈爾濱規模最大的野餐在哪裡?它不在太陽島上,而在老八雜半 月樓前的丁香樹下。每次野餐,男人們都會喝醉。他們歪歪斜斜朝家走的 時候,會唱一路的歌。聽了這歌聲的老八雜,仿佛也跟著醉了。齊耶夫喝 醉後,齊小毛就愛捉弄他。他把從馬家溝河畔捉來的蟲子,塞進他的領口, 齊耶夫癢得抓耳撓腮的,齊小毛就會咯咯笑個不停。齊耶夫的童年是憂鬱 的,齊小毛的童年則是快樂的。也許是第三代混血兒的緣故,齊小毛生得 格外精靈,團臉,黑而亮的眼睛,濃眉,黃皮膚,微微鬈曲的黑髮,如果 不是他挺直的鼻樑和微凹的眼窩,根本看不出他具有俄羅斯血統。他對什 麼都好奇,比如他問齊耶夫,老八雜的人都是黑頭髮,爸爸的頭髮為什麼 是黃的?齊耶夫說,我用月光洗頭髮,把頭髮洗黃了。齊小毛就說,那我 要是用早晨的太陽光洗頭髮,還不得長紅頭髮呀!再比如他對丟丟說,我 猜媽媽一定不會管家,丟了咱家好多好多的東西!要不媽媽的名字怎麼用 一個丟字不夠,還得用兩個呢?這時的齊耶夫和丟丟,就會被齊小毛逗得 笑疼了肚子。

  丟丟對她在老八雜的生活非常滿足。她愛這裡。這座米黃色的半月樓, 這片蓊鬱的丁香樹,這三根雕花的廊柱,這傳說中棲居著青龍的地窖,這 給她帶來美好營生的水果鋪,對她來說就是她身上的器官,難以割捨。在 半月樓里,她能感受到婆婆的呼吸,能在風雪之夜夢見手持暖爐的母親。 她想在這裡一直生活下去,直到自發蒼蒼,直到上帝伸出手來,把她從喧 囂的塵世接引到用雲朵當被子的世界。可理智告訴她,這樣的日子不會太

  長了。老八雜就像一個遲暮的老人,它的器官退化了,正在一天天走向衰 朽。她似乎聽到了推土機轟隆隆開進來的聲音,看到了老八雜的房屋像敗 軍的旗幟一樣倒下,嗅到了嗆人的塵土氣息。她明白半月樓在老八雜人心 目中的地位,它就像陣地的一座堡壘,如果它被攻克了,老八雜將會潰敗。 如果它能堅守,他們就不會像棋盤上被打亂了的棋子,失卻了攻擊力。

  丟丟為了掌握更為詳實的半月樓的歷史,特意在家中做了八個菜,溫 了一壺花雕酒,把經歷過那個時代的四個老人請來,請他們講述與半月樓 有關的故事。這四個老人中的兩個人,都像裴老太一樣,講到了舞女藍蜻 蜓的故事。

  第五章 藍蜻蜓

  齊耶夫去紅莓西餐店當廚,通常搭乘公共汽車。但每隔個十天半月的, 他會步行一次,否則,就會像遭了大旱的禾苗,無精打采。

  如果不拐彎抹角,從老八雜走到紅莓西餐店,大抵要一個小時。但齊 耶夫往往要繞道看看教堂,一個小時也就不寬裕了,常常要多花半個小時。

  出了老八雜,沿著馬家溝河岸向北,經過一條五百多米長的水泥甬道, 就到了紅軍街。紅軍街不長,它連接著南崗的兩條主幹馬路:中山路和西 大直街。如果去道里,在紅軍街與西大直街相交的路口,就要往西南方向 走。可是齊耶夫一走到那兒——喇嘛台遺址前,會不由自主地向北,也就 是東大直街方向而去。走過兩家快餐店,一家音像店,一家由電影院改建 的演藝廣場和郵局,就看見秋林公司了。儘管近些年新起的幾家大商廈屹 立在它左右,但它魅力依舊。那些高大的玻璃幕牆的大商廈就好像淺薄的 摩登女郎,而它則像一個安閒地坐在草地上的牧羊姑娘,莊重典雅,樸素 動人。每回走到這裡,他都要站下,定睛看上一刻。從這兒向北,步行十 多分鐘吧,就可以看到聖母守護教堂和尼埃拉依教堂。這兩座紅色的教堂 在東大直街的一左一右,如兩盞相對著的燈,互相照耀。如燈的建築想必 是會發光的,一到這裡,齊耶夫就覺得身上暖洋洋的。他會想起他的少年 時代,想起母親一次次帶著他來這兒的情景。想起同學們都歧視他的時候, 這些教堂帶給他的慈母般的安慰。看過了這兩座教堂,齊耶夫就像回了趟 故鄉,心也就安定下來了。他轉過身,再回到喇嘛台的遺址前,向不遠處 的火車站走去。道里比南崗地勢要低許多,所以從道里往南崗走,是步步 高升;而從南崗往道里,則是一路走低。哈爾濱火車站旁的霽虹橋,就是 一條連接著道里與南崗的巨龍。這橋有八十年的歷史了,是鋼筋混凝土的 結構。橋下的柱子刻有獅子頭像,鐵欄杆上鑲嵌著中東鐵路的路徽標誌。 齊耶夫最喜歡的,是古埃及方尖碑的橋頭堡,它們像一把把青色的劍,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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