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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賽金花“哦”了一聲,脖子松下來,腦袋重新回到那骯髒的枕頭上,她失望地嘆口氣,說: “哦……多像呀,實在太像了……對了,你是奚元的同學?北師大的?對吧?”

  年輕人不回答,只說:“魏夫人,我是來給您送慰問金的。我們一些同學讀了劉半農先生的書,很感動,決定湊點錢慰問您。錢不多,但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說著,將一個小信封放在床邊,裡邊有30元錢。

  賽金花很感動,點頭說:“謝謝你們!”

  那學生又說:“您那天看的話劇,昨天已經被下令禁演了。據說上海的那出戲也不讓演了。”

  賽金花聽不太明白,沉默了一會兒,喃喃地說:“不讓演就不讓演吧,也沒什麼。不是說革命成功了嗎?怎麼又跟那時候差不多了呢?西太后、袁大總統、段總理、蔣委員長……換來換去,怎麼洋人、日本人還是欺侮咱們呢?年輕人,咱們中國還有希望嗎?”

  年輕人微微一笑,眼睛一亮,堅定地說道:“希望肯定是有的,而且已經有了。”他凝思著說,那自信的神態酷似當年的顧恩宇。

  賽金花露出了微笑,忍不住說:“你真像他!真像呀!……”

  那個年輕人走出院門後,胡同口靠牆邊站著的另一個年輕人迎了上去。他正是奚元。此時已是挺拔俊秀的大學助教了,去年結了婚。今天是瞞著妻子和母親偷偷領著一名學生來的。

  “怎麼樣?”

  “她病了,還問我是不是你的同學呢?”

  “你說了嗎?”

  “沒有,她有些糊塗,老說我像一個姓顧的什麼人。”

  奚元難受地說:“她的命很苦,心卻很善良,可是許多人對她不公平。”

  那位學生看了看這位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助教,安慰著說:“魏老師,我想那個公平待人的社會要靠我們這一代人來創造。”

  奚元拍拍他的肩,點了點頭。

  屋裡,賽金花正做著夢。她只覺得眼前閃過一道白光,一片煙霧在面前飄動,那個年輕人已變成了顧恩宇,從那隻椅子上站了起來,對她笑著。他身後白茫茫的一片,像是有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來。哦,前邊是洪狀元,穿著朝服,戴著朝珠,也對她笑著,然後就不見了。後邊那人一轉臉,喲,是魏斯炅!他穿著黑西服,打著領帶,上前拉著她的手,她的身子突然變輕了,隨著他便走。

  “到哪去呀?”她問他。

  “好地方,來吧!”

  於是,她就去了,她的樣子突然變了,又是個小姑娘了。……

  這時,顧媽送茶進來,發現賽金花睡了,臉上卻泛著一層光,嘴唇輕輕抿著,分明含著一絲淡淡的笑容……

  四十七、最後的日子(2)

  賽金花的靈魂正在漫遊,面前又閃現了許許多多五彩的圖畫,像裝在五彩的氣泡里閃動,若隱若現,似真似幻。那是她和顧恩宇在一起的時時刻刻,她和洪鈞在一起的時時刻刻,她和魏斯炅在一起的時時刻刻,她光彩和恥辱的時時刻刻……

  半夜,賽金花忽然醒來,還是喊冷。顧媽添了煤球,把燙壺換了熱水,塞到她腳下,又給她燒了三口鴉片煙。賽金花抽了後精神突然好了,還喊餓,顧媽拿來一塊酥糖,一塊自來紅月餅, 賽金花居然全吃下去了。

  賽金花拉住顧媽的手,說道:“顧媽,實在對不起你們,沒有工錢,做這麼多事,總想以後如果富裕時,還給你弟弟1000元。唉,想想以前過的什麼日子,成千上萬的銀子不在話下 ,想不到現在是這個結果。我死後這屋裡的東西你都拿去吧!我只求有口楠木棺材,上千元的,請管主編、張會長幫幫忙。並請他們能將我母親的棺木一併安葬到萬安公墓。身在地獄,眼望天國,如此苦苦掙扎,這便是人生呀!……”賽金花說罷這一段話,已是大汗淋漓、氣喘吁吁了。

  顧媽抹著淚說:“太太放心吧,我知道了。你還是再睡一會兒吧!”

  不一會兒,賽金花又是一陣猛烈的嘔吐,把剛才吃的東西全吐光了。顧媽忙叫了乾方來,忙了好一陣,才洗淨平息了。

  只見賽金花在昏迷中連連叫道:“阿彌陀佛來了!觀音娘娘來了!玉皇也來了!洪老爺,你等等我!聖旨下來催我啦!哎喲……”她連連叫了幾聲,便又昏迷過去, 呼吸漸漸微弱了。

  這時,那自鳴鐘玻璃罩里的小門打開了,12個小金人轉動起來,發出了清脆的12下敲擊聲,接著奏出了一段美麗的音樂。平日裡它的聲音不覺有多響,今日的聲音顧媽感到特別宏亮。

  再一看,賽金花已經咽了氣,神態十分安詳。

  此時是1936年12月4日。

  顧媽姐弟倆一陣傷心,失聲痛哭起來。隔壁王嫂和易太太聞聲進來,也哭成一團。

  天一亮乾方便去通知侯太太、孫會長、同鄉周先生等人。不一會兒,眾人都先後來到,商量後事。後事由孫會長主持。孫晉卿是舊京師商會會長,為人豪爽,樂善好施,是有名的慈善家 。他負責通知報界向各界徵集捐款,並先用已有之捐款去珠市口貴壽槓房訂了一口百餘元的杉木棺材,以及全套壽衣。然後將棺木抬到黑窯廠的三聖庵停放,待次日“接三” 後再行安葬。至於葬在哪裡,還需與各方聯繫後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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