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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我完了。冷薇說。周玲說,不。冷薇問,你想知道李寂的事嗎?周玲說,我想,你說的跟胡土根說的,一定有些不同。冷薇說,可是我不想說了。周玲說,好,我們不說。她看見桌上有一本聖歌,就說,我們聽歌吧。我知道有一首歌,叫《奇異恩典》。她把帶子倒到這一首,冷薇突然說,這是陳步森拿來的。周玲說是嗎?她看著冷薇,這是冷薇第一次主動提起陳步森。

  二十六.精神病院的思想鬥爭(3)

  歌聲升起……這是周玲十分熟悉的歌。對於冷薇來說,它也有不可磨滅的意義,因為它讓冷薇回憶起了上一次她在醫院的情景,想起了陳步森匆忙的身影,也想起了他臉上的煤灰。

  冷薇和周玲不知不覺在真實中相遇,至少她在周玲面前不再裝病,她也相信眼前這個女人有和陳步森不同的地方,也有相同之處。但她仍然避免提及陳步森。有一次她對周玲說,你為什麼不問李寂的事?周玲說,我不想讓你窩心。冷薇說,我一直把它埋在心裡,現在,我覺得我的胸憋得要炸開了。周玲說,不過,你如果願意,什麼都可以跟我說。冷薇把桌上的李寂的遺像拿到面前,端詳著,說,我問過幾百次,他願不願意我這樣做,可是,他沒有一次回答我。周玲望著遺像上的李寂,說,也許你說出來了,就把過去放下了。冷薇說,胡土根那天把什麼都說了,從那時起,我覺得我完了,沒有希望了。你剛進來的時候,我想,你一定來看我笑話的,因為全樟坂的人都會說,李寂死有餘辜,罪有應得。從那一刻開始,我要為李寂做的事就做完了,沒有意義了。我能看見,也能猜想到,大家會用什麼樣的眼光看我,我跟陳步森沒什麼兩樣了,甚至更糟。是,我比他更糟。但沒人會知道那個秘密,我不會說,我也不想說了,愛怎樣就怎樣吧,我對一切都失望了,倒懷念我失去記憶的那段日子,那時沒有痛苦,沒有眼淚,沒有煩惱,也沒有內心煎熬。周玲,我不是裝病,我是想病,我盼望病你知道嗎?可是,你卻把我叫醒。你不叫醒我,可能我會一輩子就這樣,就這樣沉睡下去,再也沒有人打攪我。

  要相信醒來總是好的。周玲說,我們會幫你。你要有信心。冷薇問,你們為什麼不去幫助陳步森?周玲說,在你之前,我們都在幫助他,現在,我們要幫助你。因為我們愛你!

  “我們愛你”這種白殺殺的字也許只有像周玲這樣的人才會這樣直接說出口,在一般人說出來就像滑稽矯情的肉麻之語,可是對於周玲這樣的連眼睛都像狗的眼睛一樣單純的人,這四個字猶如神跡一樣打在冷薇心上,讓也不得不相信。

  蘇雲起和沈全於冷薇和周玲長談的次日,進到精神病院看望冷薇。冷薇對他們的到來不再拒絕,但並沒有像跟周玲說話那麼多了。蘇雲起對她說,我們都很關心您,知道你的病沒有想像的嚴重,我們都很寬慰。沈全說,胡土根到位後,案子變得複雜,但這只是一般人看到的,事實上很多案情需要重新釐清,你有什麼證詞都可以向法庭說明。冷薇說,我沒什麼要說了。周玲說,你有話要說,有話不要堵在心裡。蘇雲起說,你要把煩惱交出去,沒有人能真正剛強的,軟弱並不是羞愧的事,看你對什麼軟弱。冷薇說,我就是說出來,也沒有人相信。他們會怎麼說我都知道,他們會說,我在辯解。沈全說,你只要按事實說就好。冷薇問他,你是陳步森的辯護律師,你願意我說嗎?沈全笑了,說,律師不是只為人脫罪的,如果這樣,那就是不法,律師是通過辯護釐清真相。冷薇還是搖頭,說,沒有人相信,讓我在這裡安靜吧。

  蘇雲起說,冷薇,好吧,就算我們相信你,就算全樟坂人都相信你,全中國的人都相信你,你就相信自己了嗎?蘇雲起的話讓冷薇聽著扎心。蘇雲起接著說,我們相信你,可是我們靠得住嗎?冷薇,你相信這世界上有真理嗎?如果你相信,那麼真理絕不是我們這些人定的,這地上沒有一個完全人,沒有一個義人,一個也沒有,所以,誰也不敢論斷你說的是不是真的,那麼你還怕什麼?你對著真理說,我不相信地上的人,一個也不相信,但我相信你,所以,我向你說真話,你就知道我不說謊,我是憑著良心說話,這樣,你說完了,就會很快樂,你把重擔都卸下了,就誰也無法傷害你了。

  冷薇再次注視桌上李寂的遺像,大家都把目光轉向它。遺像上的李寂正在注視冷薇。蘇雲起說,你真的仔細想過李寂是怎麼想的嗎?也許你一直以為不說出秘密是他的本意,你對陳步森的態度也都是為了他,可是,你真的知道他怎樣想嗎?你真的知道他需要什麼?也許李寂真正的希望是,說出一切,為他說出來。

  作證總是讓人以為一定要對哪一方有利。沈全說,不是的,作證就是見證,是一種責任。人只有盡到這個責任,心裡才會有平安。因為沒有調查就沒有真相,沒有真相就沒有和解,沒有和解就沒有未來。

  二十七.說出他的一切(1)

  冷薇重回精神病院後的第七日,發表了一份《致愛我和恨我的人的一封公開信》,副題叫:——說出他的一切。這裡的他顯然是指李寂。公開信是這樣寫的:

  我叫冷薇,現在人家習慣叫我被害人,我的確是被害人,我已經被害得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工作,差點失去生命,因為我不想活了。這半個月來,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我由一個被同情者急轉直下,變成了一個人人都討厭的人,再沒有一個人為我說話,那怕來問問我,胡土根說的究竟是不是事實,沒有,倒是有人來到我家當面羞辱我。就沒有人來問問我的心在想什麼,在我的內心深處,我嘗到了有生以來最孤單的滋味兒,好像站到了死亡的邊緣。我覺得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什麼美好的東西,我真的可以死了,只是想到了兒子,我的兒子淘淘,我勉強自己活下來。我突然非常羨慕在精神病院的那段日子,我失去記憶,即使我有無法理解的憂愁,但我真的慢慢在快樂起來,我寧願重回精神病院,也真的回去了。可是,今天我為什麼又願意站在這裡說出真相呢?因為我知道,迴避並不會使問題消失,那本帳既然一直在那裡,那我就應該回來,把那本帳算一算。算完這本帳,也許我該做的事真的做完了。

  我十六歲那年認識李寂,那時我真年輕,以至於我十九歲就迫不及待地和他結了婚,因為我們已經相戀了三年,那時我因為達不到結婚年齡,只好虛報了一歲。因為我是那麼愛他,當時他二十四歲,剛讀完政治學院的研究生。他長得並不高,但很清秀,眼睛總是透出一種堅定的深邃的目光,和他的年齡並不相稱。我們認識於一次同學加朋友的聚會,他的一個同學是我的同學的哥哥,那天晚上大家都喝醉了,只有他沒有。大家瞎鬧,談論如何渡過這一生,大家都故作驚人之語,我的同學的哥哥說,渡唄,就是過河的意思,用完這個時間就算了。說白了就是混的意思。可是輪到李寂時,他說出了讓大家尷尬的話,他說,這樣很無聊,我的人生不會是渡過的,如果我的人生是要想辦法把時間花完,那我何必費這個勁兒,現在我自殺就好了。我的人生一定是有來由的,否則我很難理解自己怎麼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我是有使命的,我不瞎混,我要搞清楚我來這一遭到底是為了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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