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這條消息也登上了報紙,陳步森案的爭論果然持續發酵。當它登錄網絡後引起了更大的影響力,首先轉載《觀察》現場節目文字和音頻的《探索》網站的點擊率大增,達到了十萬人次。幾千個帖子上傳,支持陳步森和支持冷薇的人數旗鼓相當。問題的焦點集中在兩個問題上:第一是關於陳步森案的處理,即陳步森的行為能否使他獲得一定程度的從寬處理?第二是深入的理論探討,即基督教便宜論——一分鐘,妖魔真的變成人了嗎?

  陳步森在看守所看到了這期節目的播出。自從進到看守所之後,陳步森的話變得更少了。他不想回答同監室的其他犯人的問題,所以沒有多少人知道他是誰。但陳步森老老實實地履行一個後來者的義務,擔任了號子裡的最繁重的勞動:給水池打滿水,給全號的人洗衣服,打開水,一天刷兩次廁所。號子裡的人看著他很奇怪,因為陳步森出奇地順服。直到電視播出他的節目後,全號的人才恍然大悟:他就是李寂案的主犯。牢頭嚇得一直向陳步森獻殷勤,要把牢頭的位置讓給他,陳步森說,你還是做你的班長,但我不想洗衣服了。殺過人的嫌犯有一種天然的威懾力。

  就在節目播出後的第三天,陳步森被通知有人見面。他感到很詫異,以為是沈律師來。結果來的人是蘇雲起。蘇雲起通過沈全獲得了監獄管理局的許可,得以見陳步森。陳步森看到蘇雲起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有點鼻酸,好像見到父親的感覺。蘇雲起問他,在看守所生活怎麼樣?陳步森說我很好,請蘇雲起放心。蘇雲起說,你表姐不能進來,她托我問你好,本來她帶了好吃的給你,可是這裡不讓帶食品。這時,陳步森說,我想要一本聖經。蘇雲起說,我知道你要什麼,我給你帶來了。他掏出一本只有一張撲克牌大的袖珍聖經遞給他,說,他們同意帶這個給你,雖然小,但很好保存。這時陳步森問,我表姐是不是離婚了?蘇雲起說你怎麼知道?陳步森低下頭說,我看電視了。

  十七.一分鐘,妖魔變成了人?(4)

  蘇雲起說,別為那些事煩惱,你要相信,你已經從罪中得釋放了。陳步森說,我不煩惱。蘇雲起說,你也從人與人的傷害中得釋放了。陳步森不說話,臉上露出難過表情。蘇雲起說,你不想問冷薇的事嗎?陳步森很快地搖搖頭。蘇雲起說,她真的受到了傷害。她醒了,一切都想起來了,她需要時間。陳步森說,您能不能去看看她?蘇雲起說我會去的。我今天來還想說的一件事,就是你能不能利用這段時間,把這一段的事情寫下來,把感想也寫下來。陳步森遲疑地想了想,說,我寫不好……蘇雲起說,不是寫得好不好的問題,是把見證記錄下來,你怎麼做的,怎麼想的,就怎麼寫,就是這樣。陳步森說,我試試吧。蘇雲起說,那你保重。

  就在蘇雲起起身要走的時候,陳步森突然問,蘇牧師,我真的得救了嗎?蘇雲起說,你怎麼會突然想這個問題?陳步森說,我看電視了。蘇雲起說,是陳三木說的嗎?陳步森說,是,他說,不可能在一分鐘妖魔變成人。蘇雲起問,你自己也不相信,是不是?陳步森就沉默了。

  ……蘇雲起從陳步森手中把小聖經拿過來,翻到耶穌上十字架那一段:他對身邊釘十字架的強盜說,今天你就要和我同在樂園了。蘇雲起讀完這節聖經,說,這個強盜什麼也沒做,但他卻在樂園了。

  陳步森不吱聲。蘇雲起說,你做的比他更多,但不是因為你做的事你才得救,而是因為你的悔改。不是行為,而是相信。

  蘇雲起離開的時候對陳步森說,不要疑惑,總要信。正如你認識了我蘇雲起,即使你以後不再看到我,你也不能否認有蘇雲起這個人。這是我說過多次的。你看到的東西是不會忘記的。不要相信你做的,要相信你看到的。

  十八.第一次法庭陳述(1)

  冷薇對著鏡頭哭泣的畫面衝擊了樟坂人的心靈。她沉浸在極度的痛苦中。果真有如此之大的仇恨,還是因為自己和陳步森交往導致的無法面對李寂的自責?冷薇終日以淚洗面。她在牆上掛了一個剪好的人偶,上面寫著“兇手陳”三個字,冷薇親手把一個又一個圖釘扎進人偶,這種舊式的詛咒方式似乎更多是做給死人看的。冷薇的母親在她從醫院回來後曾說過這樣的話:你對不起李寂,你要燒一柱香給他。冷薇知道母親在說什麼,於是活在驚恐中。她樹了陳步森的人偶,相信李寂可以看到:她對殺害他的兇手是多麼仇恨。只要一想起李寂,冷薇就常常在半夜哭醒,聞著床上特有的他的味道。從結婚到他死去,他們的婚姻從來沒有出過問題。在冷薇的記憶中,他們甚至沒有大聲說過話,他們說話總是以悄悄話的方式進行:他下班回到家,就會悄無聲息地繞到她背後,從後面換住她,她無須驚慌,因為知道後面的人是誰……現在,冷薇還會突然猛地回身,以為他還在後面,可是,她終於什麼也沒有看到。

  無論陳步森在她患病期間對她做了什麼事,甚至幫助她恢復記憶,但比起他的兇手身份,他做的所有事情都顯得無力和無關緊要:因為他奪走了她最心愛的人的生命。冷薇無須努力忘記陳步森的好,只要一想起李寂,陳步森就自動成為一個罪大惡極的人,被封存在冷薇的記憶中。一想起李寂,她就落一回淚,就往人偶上釘一個圖釘。現在,人偶上已經釘滿了密密麻麻的圖釘。有時,冷薇看到它會打一個寒顫,回過頭不看它,因為陳步森的人偶臉上的圖釘好像他流下的淚珠一樣,他的表情在扎著的圖釘襯托下呈現出悲哀……冷薇就回過頭去,以免自己想起陳步森的好來,她對自己說,沒什麼好可憐的,可憐的是我的愛人,他已經死了。

  如果說冷薇的內心還存有某些微妙的矛盾,那麼,當劉春紅找到她之後,這些矛盾就變成了一條明確無誤的仇恨的鎖鏈,所有恨的種子都串在這條鎖鏈上了。從陳步森被逮捕之日開始,劉春紅就悄悄藏在房間裡哭了幾天幾夜沒出門。一種深深的挫敗感攫住了她。這種挫敗感與其說是因為陳步森被捕,還不如說是陳步森終於心甘情願地落入冷薇的手。劉春紅不明白為什麼她用盡了所有力量,還無法阻止陳步森走進冷薇的陷阱。難道真的是因為他愛上了冷薇?可是根據劉春紅對陳步森的了解,她無法作出他愛上冷薇的判斷。如此說來,這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好像陳步森被人下了符咒,不由自主地去做一件他平時不會做的事:半年來的陳步森就是這樣,他仿佛是被一個叫“死”的東西深深吸引,最後自投羅網走到了那裡。難道他真的那麼喜歡死嗎?以至於不顧一切地去接近那個目標。

  劉春紅並非傻瓜,她意識到這有可能是陳步森良心甦醒的一個標誌。也就是說,劉春紅從來就沒有把陳步森和大馬蹬那些人混在一起,現在果然證明她的看法是對的,她沒有看錯人。正因為如此,劉春紅告訴自己:一定不能讓陳步森面臨被槍斃的命運,只要他不死,死緩可以變無期,無期可以變十五年,她可以等上二十年,最後一切還是好的。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