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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他的問題讓我想到,曾經有段時間,我對門房也有著同樣的懷疑,遠看的話,她也確實是個門房而已。不過靠近……並仔細揣摩……有些地方確實奇怪。科隆布討厭她,認為她是人類的垃圾,無論如何都不符合她的文化標準,而科隆布的文化標準是社會權力加上比格尼斯牌襯衣。米歇爾太太……怎麼說呢?她是個聰敏的女子。然而,她總是竭力掩飾,嗯,可以看得出來,她儘可能地扮演自己門房的角色,使自己看起來符合自己身份的愚蠢形象。但是我呢,當她跟讓·阿爾登說話時,跟黛安娜背後的涅普頓說話時,當她看見大樓里的女士從她跟前路過卻沒有問候時,我就已經開始觀察她了。米歇爾太太,她有著刺蝟的優雅:從外表看,她滿身都是刺,是真正意義上的堅不可摧的堡壘,但我的直覺告訴我,從內在看,她不折不扣地和刺蝟一樣的細膩,刺蝟是一種偽裝成懶洋洋樣子的小動物,喜歡封閉自己在無人之境,卻有著非凡的優雅。

  好吧,是這樣的,我承認,我並不是有超乎常人的洞察力。如果不是發生某件事,?可能還是跟所有人想法一樣,認為她是一個在大部分時間都情緒不好的門房。不過,在不久之前發生了某件事,很奇怪小津先生居然也正是那時提到同樣的問題。兩周前,安托萬·帕利埃弄翻了正在開門的米歇爾太太的草制提包,安托萬·帕利埃是七樓的工業巨子帕利埃先生的兒子,而這老先生總是給爸爸上關於治理法國方面的道德課,卻又同時賣武器給國際犯。相比之下他兒子就沒那麼危險了,因為他是個純粹的傻瓜,不過這還是個未知:危害性,這通常是家族的資本。還是言歸正傳吧,安托萬·帕利埃那天弄翻了正在開門的米歇爾太太的草制提包。甜菜、麵條、濃縮調味湯和馬賽香皂散落一地,從掉下來的東西里,我瞥見一本書。我之所以說瞥見,是因為米歇爾太太立馬把散落在地上的東西統統撿起來,並且生氣地瞪著安托萬(很明顯,他不打算動任何一根手指頭來幫忙撿一下),同時還伴隨著一絲焦慮。而他,他什麼都沒看到,不過我不需要太多時間便能知道那本是什麼書,或者說是知道米歇爾夫人提包里的那本書到底是哪一類的書,因為在科隆布學習哲學期間,我曾在她書桌上看過同種類型的書。這是一本文翰出版社出版的書,是大學哲學專業的指定教材,一個門房在提包里放一本文翰出版社法國一家專門出版哲學書籍的出版社。--譯註出的書幹什麼?這顯然是我需要自問的問題,安托萬·帕利埃可沒這樣想過。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我對小津先生說道,就這樣,我們的關係立刻變得更加親密,那是一種戰友之間的關係。對於米歇爾太太,我們互相交換著看法,小津先生對我說他打賭米歇爾是一位隱姓埋名且學識淵博的公主,在道別時,我們互相約定要調查清楚米歇爾夫人。

  這就是我一天的深刻思想:這是第一次我遇到了一個能夠如此深刻探究他人心理、並且能夠打破世俗偏見的人。這看來微不足道的事情,在我看來卻極具深度。我們從來都是局限在自己根深蒂固的感知之中,卻不能放眼看待周遭的世界,而更嚴重的是,我們放棄認識他人,而認識的僅僅是我們自己,然而卻無法在這些永恆的鏡子上認清我們自己。如果我們認識到這一點,意識到我們在別人眼裡只看到了自己,我們是大漠中的孤影,也許我們可能會發瘋吧。當媽媽拿出拉杜蕾杏仁小圓餅給德·布羅格利夫人品嘗時,她是對自己講述自己生命的故事,只是在玩味自己的味道;當爸爸一邊喝咖啡,一邊讀報紙時,他是用庫埃療法一種病人自我暗示的心理療法,在睡前及起床後對著鏡子說二十遍自我強化的話。--譯註來凝視著鏡子中的自己;當科隆布提到馬里安的講座時,她是在跟自己的倒影過不去;而當人們在門房面前走過時,他們看到的只是空空如也,因為那不是他們自己。

  而我,企求命運賜予我機會,讓我看到我以外的事物並且認識他人。

  外殼下(1)

  3. 外 殼 下

  接連幾天過去了。

  像每個星期二一樣,曼努埃拉來到我的小屋,在她關門之前。我不小心聽到雅森特·羅森和小默里斯夫人在《阿萊城的姑娘》《阿萊城的姑娘》是法國作家阿爾封斯·都德(Alphonse Daudet,1840-1897)根據其同名小說改寫的戲劇,法國作曲家比才為其配樂。故事表現一位小伙對阿萊城的姑娘的迷戀。參見本書《世界運動日誌之二》中的故事。--譯註上演前的電梯談話。

  “我兒子說中國人很執拗!”

  口齒不清的羅森夫人沒說:中國人“中國人”法文原文是les Chinois,羅森夫人卻說成les Chunois。--譯註,而說的是沖國人。

  我總是夢想著訪問沖國。那可能比去中國還有趣。

  “他辭掉了男爵夫人,” 曼努埃拉向我宣布道,臉蛋緋紅,雙眼有神,“而且把其餘的人也一併辭退了。”

  我的樣子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幼稚。

  “被誰?”我問。

  “是小津先生!”曼努埃拉大聲叫道,並用責備的眼光審視著我。

  應該說明的是,兩個星期以來,大樓里的居民們都在悄悄談論著小津先生即將搬進已故的皮埃爾·阿爾登家的事情。在這個禁錮在權力與清閒的冰封之中的僵化社會裡,一個是新住戶的喬遷,一個是在小津先生指導下眾多專業人士共同效力的荒謬的巨大工程、參與的人數多得連涅普頓都放棄用鼻子一個一個嗅聞--於是,小津的到來引來了一股興奮異常但卻有點張皇失措的風潮。因為對維持傳統的憧憬以及提及新財富或多或少所帶來的終極指責--如此龐大的裝修風格純粹出於虛榮,購買高保真成套音響設備,或是次數頻繁地叫外賣--這種憧憬可以與銘刻在所有這些被厭倦生活麻痹了的靈魂內心深處的那份渴望相匹敵,也就是這種對新鮮事的憧憬。因此,在兩個星期中,整個格勒內勒街七號都隨著油漆工、木工、鉛工、廚房用具製造商、家具送貨員、地毯送貨員、電器送貨員,以及最後還有搬家工人來來往往的節奏而沸騰起來,很顯然,小津先生是想徹底翻新人們死都想來看一眼的五樓。若斯一家和帕利埃一家不再搭乘電梯了,而是發現了一種新式的精力充沛法,那就是全天都在五樓的走廊上轉來轉去,這很正常,因為他們出門一定會經過五樓,因此,回家也同樣要經過同一個地方。他們成為所有人覬覦的對象。貝爾納黛特·德·布羅格利施展花招,好有機會到索朗熱·若斯家裡去喝杯茶,可是若斯夫人卻是左派社會黨人,雅森特·羅森則自願把一個包裹帶給正好在屋裡的薩比娜·帕利埃,我很高興能躲過這項苦差役,便裝模作樣地給她了。

  因為,我是所有人中唯一的一個,很小心地避免遇到小津先生的人。我們在前門大廳見過兩次,但是每次他都有他人陪同,他只是向我禮貌地打招呼,我也同樣禮貌地向他打招呼,他很懂禮節又很友善。如同在禮節的外殼下就能洞察出人類真實才能的孩子一樣,我的內心雷達突然失控,直覺告訴我小津先生正用堅定的目光審視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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