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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笑笑自己喝了一杯,眼睛不抬地問:“這就是你的秘密?”

  秦奮突然很激動,大聲說:“你他媽讓我說完!”

  梁笑笑被秦奮的態度震懾住,怯生生地看著他。

  沉默片刻,秦奮接著說:“今年回來,局長聽說後,因為在美國十幾天的交情,堅持要請我們聚一次,團里的人也都來了,唯獨不見小崔。席間我問東問西,假裝不經意問到小崔怎麼沒來。局長說,你們不知道嗎?小崔從美國回來沒多久就跳樓自殺了,我當時腦袋嗡地一下就炸了,朋友問為什麼事?團里的同事說,她的男人家庭暴力老打她,想離婚也離不成,事後知道,她想去美國的時候脫團留下,沒跑成,回來就走了絕路。局長還為這事謝謝我的那位朋友,說要不是你當時提醒我們,她可能就跑了。我那天把朋友給打了,喝了不知道多少酒,像狗一樣趴在地上見著腿我就死抱著哭……”

  梁笑笑含著淚,罵他:“你還打人家,就是你害死了小崔,你們太卑鄙了!”

  秦奮淚珠子像斷了線一樣往下掉,情緒也失控了,哭著說:“從那以後我就不喝酒了,你非逼著我喝,勾我的傷心事,又罵我,我怎麼那麼傻呀?現在扯平了吧?!知道我是什麼人了吧?!趕緊滾吧你!”

  梁笑笑掏出自己的手帕遞給他。秦奮一揮手給搪開了。

  手帕落進水裡,被黑色的湖水浸濕、吞沒……

  那天秦奮是怎麼回去的,事後他怎麼也想不起來了。好像他半路上還給車加了油,第二天看看油表,確實是滿的。但他又有一瞬間看見似乎是梁笑笑在開車,他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那麼是梁笑笑把他送回家的嗎?不知道。

  無論如何,他非常後悔和梁笑笑見面,希望再也不要見到她。他要找的是一種安穩淡定的生活,不再傷害任何人,也不要被任何人所傷。梁笑笑對他所要追求的這種生活,是一個威脅。如果他愛上樑笑笑,那就更危險了。

  炎涼自知(1)

  北京的夏天變了。二十年前,北京夏季也熱,但熱得乾爽,陰涼地里有小風兒。但現在,不僅悶熱難當,而且氣壓很低,黏黏乎乎,讓人感覺總是浸在濕汗里。可是從外面一進大廈商場餐廳,又是逼人的冷氣,越是所謂高檔的場所,冷氣越冷,好像要表示他們不怕花電費似的。在這種反常怪異的環境裡,秦奮接連兩次得了熱傷風。

  第一次剛痊癒,他去接一個網友見面,這個女孩才二十多歲,說是大學畢業,但根本沒工作,就想找個有錢老公把自己養起來。她一上秦奮的車,就大聲喊熱,讓秦奮開空調。秦奮開了,她還說熱,自己動手把冷氣放到最大。她又提出來要去懷柔的虹鱒魚一條溝,結果開了一個多小時,冷氣排放口正對著秦奮,把他吹了個透心涼。秦奮第二天就又流起鼻涕來,蔫頭耷腦,渾身酸痛。

  在和朋友聚會時,秦奮說了這件事,還舉了墓地推銷員胡靜等人的例子,說現在的人怎麼都這樣兒啊!結果大家都說現在的女孩就是這樣,不認別的就認錢,你非得把自己打扮成個大款的模樣不可,就沖你開的這輛破車、穿的這身行頭、吃飯的地方不選粵菜日餐專揀便宜的餐館,人家一上來就把你看輕了,憑什麼跟你好?秦奮說那看樣子我得打光棍兒了,因為那樣的事兒我就是想做也不會呀,那麼做了,就不是我自己了,還找老婆幹嗎!朋友都笑,說他在美國待傻了,一點兒摸不著時代的潮流,在這個潮流中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別想對抗。

  凡是別人這樣說的時候,秦奮都挺灰心挺失望,但過後自己一琢磨,又總是不服,非要再掙蹦掙蹦不可。於是,雖然冷一陣熱一陣,斷斷續續,他的徵婚約會,一直在繼續著……

  不過,自從遇到了梁笑笑以後,他看誰都覺得不入眼。雖說好的得不到,但這個好,實際上在他心裡立起了一個標杆,拿誰都跟這個標杆衡量,衡量來衡量去,沒有一個達標的。事實上也達不了標,因為這個標杆不客觀,完全出自他秦奮的一己之見,有了這個先入之見,他可就麻煩了。找對象的人最怕的就是這個。就像世界上沒有兩個梁笑笑一樣,秦奮不破了自己這個心障,當然找不到和這個標杆一樣的人。他的努力,看起來就如同做無用功了。

  在這之間,他也遇到過一見面就投懷送抱的。那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女孩子,三十歲出頭,東北人,來北京三年多了,當銷售員。他們一邊喝茶一邊聊,不咸不淡,秦奮沒什麼感覺。可是一出茶室的門,女孩一下就把秦奮的手握住了,問他要去哪兒?秦奮說回家,已經不早了,該休息了。女孩說你是一個人住嗎?秦奮說和老母一起。女孩說我是一個人租的房子。秦奮仍舊裝傻充愣,說些滿不著邊兒的事。

  女孩笑了,問他說你聽說過“周末夫妻”這個概念嗎?現在在一部分小資里也挺時尚的。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業生活愛好,平時各忙各的,到了周末聚在一起,太陽每天都是新的。雖無夫妻之名,但有夫妻之實,同時又排除了傳統夫妻生活中那些瑣碎煩惱的事,什麼做家務活兒啊、經濟怎麼分配呀、如何共同贍養老人啊,甚至連生兒育女的麻煩都可以免除了。你能接受這種前衛的生活方式嗎?

  炎涼自知(2)

  秦奮說我能接受別人過這種前衛生活,甚至還會羨慕嫉妒,但我自己可是一特平庸的人。就像我到了海邊,一看到海天之上自由自在翱翔的海鷗,立刻就會被海鷗把我的境界提升好幾檔,恨不得自己也變成海鷗無拘無束地擁抱自由。可是當我叭叭抽自己兩個小嘴巴,感到疼了,就知道我自己還是一俗人,貪個財呀好個色啊,吃口兒喝口兒,開輛好點兒的車住個大點兒的房子……所有這些庸俗的事兒我都挺戀著的,畢竟不是海鷗。

  這樣說來說去,女孩更覺著秦奮這人有意思,對他油頭滑腦躲躲閃閃不搭自己這根筋,也不生氣。秦奮把她送到家門口,下車之前,她還親了秦奮一下,說:“你是個矛盾體,老跟自己擰著。什麼時候不擰巴了,給我打電話。”

  今天,他又約了一個中年女人。不過在和這位中年女人聊天時,他卻想到了那個東北女孩。對比之下,想到那個東北女孩反而像想到了自己的親人一樣,心裡溫溫乎乎的,挺親。

  這個中年女人也姓秦,叫淑貞,她一上來就開門見山地說:“我結過婚,丈夫去世了。”

  秦淑貞的模樣不算差,可以看出,過去肯定是個美人,但可能是長期得不到撫慰,閒置多年放鏽了。她的穿著很落伍,一件藍底白點碎花裙子,看上去像20世紀50年代的款式,上身一件白襯衣,是少先隊員過隊日唱“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時穿的那種。原來應該是一張豐滿圓潤的臉頰,現在卻鬆弛下來了,而且因為皮膚底色白皙,皺紋就顯得更多更細密。面色微黃,挺干,眼睛失去了明亮的光彩。但她說話時的表情動作,卻還有一股生猛凜厲的勁頭。

  秦奮聽她這麼說,不禁有些愕然,問道:“多久了?”

  “剛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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