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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給那位僧人立生祠牌位。

  我見到成子哥哥後的第三分鐘,就在心裡發誓要這麼幹。

  成子和僧人云游兩年後行至成都,錦官夜雨中,僧人毫無徵兆地向成子辭行,他留下一個偈子和半乾坤袋的茶,然後飄然離去。

  僧人就這麼走了,神仙一樣。

  我要給那位大師立牌位,天天上香!他把成子借走了兩年,然後給我還回來了!……話說他怎麼知道我在成都?說不定是尊八地菩薩吧,掐指一算什麼都明明白白的!好了不管那麼多了,成子哥哥一頭烏青的板寸,穿的是美特斯·邦威的T恤,而不是僧袍袈裟……太好了,他沒出家。

  他跟著僧人喝了兩年的茶,好像年輕了不少的樣子啊,雖然穿的是“美邦”,但整個人精精神神的、土帥土帥的。

  我請他吃紅油抄手,他吃起來眼睛都不帶眨的,他還是吃肉的啊啊啊,既然他不排斥吃肉,那麼應該也不排斥其他了……我念及自己人類靈魂工程師的身份,忍住了沒在抄手店裡把他推倒。

  但情況不容樂觀,這傢伙擺明了沒有聯繫我的意思,如果不是今天心血來潮給他留言,他絕對燈下黑了,絕對一個人悄悄跑掉了。

  吃完這頓抄手,他未必不會悄悄跑掉。

  我恨不得找根繩子拴在他脖子上,但畢竟不是過去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了,不能蠻幹。這兩年的校園風雲里,姑娘我磨鍊出一身的膽識和手段,在與學生的屢次戰役中我深知強攻不如智取。

  於是智取。

  我不動聲色地和他聊了很久,套出了他接下來的行程。他計劃四天後由川入滇去盤桓幾年,繼續他的茶人之旅。

  那天,我邊和他吃抄手,邊暗自做了個決定,算是這一生中最大膽的決定吧:我要跟他一起走,不管他去哪兒,我要牽緊他的衣角去看世界。

  我用了半天的時間搞定了工作交接,接下來整整兩天半的時間,我全部用在和爺爺奶奶的溝通上,他們年紀大了,萬事求穩,好說歹說才勉強認同我的決定。他們和一般的家長略有不同:雖然非常希望我一輩子風平浪靜,但更希望我活得高興。

  最後一個半天,我去探望媽媽,把心緒話與她知,並和她告別。

  和往常一樣,媽媽什麼也沒說……我知道不論我做出什麼決定,只要我是在認真地生活,她都會理解我的。

  四天後,我背著行李站到成子哥哥面前說:包太沉,你幫我抬到行李架上好嗎?他很吃驚地問我要幹什麼去。

  真好玩兒,一直以來他在我心裡的模樣都是睿智淡定的,他居然也會吃驚,吃驚的樣子像極了大耳朵圖圖,怎麼這麼可愛?

  我說:和你一起去體驗一下不同的人生呀,反正我還小嘛。

  話音剛落,車開了,心裡這叫一個美呀,掐著時間上車的好不好!

  我說:你有你的信仰,有你自己追求的生活,我也想找到我想要的生活,我帶著我的教師證呢,不論去哪兒我都可以憑本事吃飯,不會拖累你的。

  他勸了我半天見勸不動,就退了一步,允許我先跟著他走兩個月,只當是出門玩兒一趟,暑假一結束就必須回去上班。我每天不知道要訓導多少個調皮的學生,早耳濡目染了一身00後的智慧,於是假裝很真誠地做了保證。他拿我沒辦法,皺著眉頭拿手指關節敲桌子。敲吧敲吧,無論如何,初戰告捷,終於從路人變成了同路人。

  火車漸漸離開了熟悉的家鄉,我忽然忍不住哭起來,不是難過,不清楚是種什麼情緒,就是想哭,一邊哭,心裡一邊開始輕鬆,從未有過的輕鬆。

  搞笑的是,我哭得太兇,把乘警招過來了,問他是不是人販子,我趕忙解釋說是哥哥,乘警不太相信,說我那麼白,他那麼黑,怎麼可能是兄妹?

  我又哭又笑滿臉帶泡泡,就算他真的是個人販子,我也跟定他了。

  (六)

  自此,伴君行天涯。

  從四川到貴州再到雲南,我跟著他去了很多地方,一個個村寨,一座座茶山,有時落腳在茶農家,有時搭夥在小廟裡。成子和我兄妹相持,以禮相待,有時荒村野店只覓得一間房,他就跏趺打坐,或和衣而眠,我有時整宿整宿地看著他的背影,難以名狀的一種安全感。

  他緘默得很,偶爾大家聊聊天,談的也大都是茶。

  我跟著他不知飲下多少擔山泉水,品了多少味生茶、熟茶。

  除了飲茶,他是個物質需求極低的人,卻從沒在衣食上委屈了我,我初飲茶時低血糖,他搞來馬口鐵的罐頭盒子,裡面變著花樣的茶點全是給我準備的。

  我有時嘴裡含著點心,眼裡心裡反反覆覆地揣摩著:他是否有那麼一點點喜歡我呢?一旁的成子面無表情地泡茶喝茶,和他師父一個德行。

  我說:喂喂餵……

  他抬頭說:嗯?

  一張老臉上竟有三分溫柔,是的沒錯,稍縱即逝的溫柔,水汽一蒸就沒了。

  我慢慢習慣了喝茶,茶苦,卻靜欲清心,越喝越上癮,身旁這個曾經滄海的男人,也讓人越來越上癮。

  古人說“寧攪千江水,莫動道人心”,他是俗家皈依弟子,算不上是道人吧,我越來越確定我就是他那未了的塵緣。

  這渾水我攪定了!

  他若是茶,那就讓我來當滾開水吧,我就不信我泡不開他!

  就這樣,兜兜轉轉,一路迤邐而行至滇西北。

  抵達麗江時,暑假結束了,成子開始旁敲側擊提醒我回家,我只裝傻,一邊裝傻一邊心裡小難過,壞東西,當真要我走嗎?在我心裡早已沒你不行了好不好?你拿著刀砍、拿著斧子劈也分不開我呀。

  我決定先發制人,都說男人在黃昏時分心比較軟,我選在黃昏時分的文明村菜地旁和他攤牌。

  他愛吃蘿蔔,我掏出一個洗得乾乾淨淨的大白蘿蔔請他吃,趁他吃得專心的時候問他:成子哥哥,我給你添麻煩了嗎?

  他一愣,搖搖頭。

  那你很討厭我跟著你嗎?

  他立馬明白我的意圖了,嘴裡含著蘿蔔道:你要對自己負責任,不能一時衝動,你要想清楚你想要什麼樣的生活……

  我運了半天的氣,說:我喜歡你,我要和你在一起,我想要有你的生活。

  好吧,這就是我的表白,在夕陽西下的麗江古城文明村菜地旁,身邊的老男人手裡還握著半個大蘿蔔。

  成子皺著眉頭看我,皺著眉頭的大耳朵圖圖,他幾次張嘴卻沒說出話來,臉紅得要命,那麼黑的一張臉,鬍子拉碴的,卻紅得和醬肉一樣。

  我說:你要是討厭我不喜歡我對我完全沒感覺……就把蘿蔔還給我。

  半晌,他不說話,也沒把蘿蔔還給我,蘿蔔快被他攥出水來了。

  我試探著問:……那就是喜歡我了?

  他說:喜不喜歡你,和你過什麼樣的生活沒關係,你還太年輕,不應該這麼倉促去做選擇。聽話,明天回去吧。

  他還是把我當個孩子看!

  他憑什麼一直把我當個孩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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