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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樣,小黑的聲音鑽進了他耳朵。他握著電話的手抖得厲害。自從退伍回來,有聯繫的除了幾個杭州本地的戰友,外界的幾乎沒有任何聯繫,儘管當時大家都熱情地留下了通訊方式,可西藏一別,像是誰也想不起誰了。這讓他無比失落。聽小黑敘述的種種不順,他驚訝,不假思索地跑到銀行,給小黑匯去足夠的路費,讓小黑趕緊到杭州來。

  2005年夏天。炎熱的下午。杭州火車東站。

  兩個戰友終於見面,頓時熱淚盈眶。當晚,西湖邊,兩杯龍井,兩個二十郎當的影子,異口同聲地感嘆:西湖美景再美,美不過我們西藏邊防啊!小黑講起他們第一次站崗,一起抬頭望星空,哪顆星是杭州?哪顆星是雲南?後來他感到腦袋有點沉,就伏在小黑身上睡著了……

  他們談到前途,談到奮鬥,談到甜美的軍旅,人生道路的千差萬別,未來世界的變化莫測……不覺已是晨曦微露,喧囂漸起。小黑留在了他家。他照常上班,忙碌依然充斥著他的生活。他無暇顧及小黑工作的事情,只有晚上回家陪他聊天。小黑天天在家翻報紙,尋找報縫裡的招聘GG。然後,上車下車轉車再轉車,然後,焦躁慚愧歉疚失落。時間在忙碌與失落中漸漸流失,自卑與忽略在時間中不斷延伸。兩個人早出晚歸,各行其事,漸漸麻木了。

  第94節:西藏的天堂時光(56)

  然而,在一個暴風雨乍起的深夜裡,周志珍回家看到的只是一張紙條。上面的字是這樣的--

  "感謝這些日子,你對我的照顧。別擔心,總有一天,我會好起來的,你們擁有的,我也一定能有。到了雲南,別忘了找我。"

  那個晚上,他期待中的小黑沒有回來。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無盡的等待和驚慌,不祥的兆頭伴著他度過漫長不安的歲月。恍惚中,他分明感覺小黑在風雪高原為他關窗。天亮後,他帶著恍恍惚惚的精神上班,晚上蹲在床上盯著電視發呆。他渴望能從新聞現場發現小黑。可是沒有。種種努力,沒有為他換來小黑的有用線索。事隔半年,他仍然不能原諒自己對小黑的忽略,他仍在通過更多努力尋找小黑。電話里,他說得最多的是,小黑走時身上只有一張百元假鈔和20元現金。

  20元?我的心,猛一顫。在社會飛速發展的今天,20元,20元到底能讓一個人走多遠?

  此時此刻,窗外的鞭炮聲已響徹雪域,而電話那邊的周志珍卻在不停哭泣。小黑,我的兄弟,我的戰友,你在哪裡?

  放下電話,我立即斷定,這將是我在西藏十三年來最不平常的一個除夕。其實,我與周志珍只是素不相識的人,但因為文字,因為西藏,他信任我,並且找到了我。這是命運?還是緣分?不單單是同為軍人,我十分珍惜這樣的情誼。在我看來,只要是從西藏走出去的人,不管他們走向何方,不論我在何處,他們的背影總會使我默默地念出一個響亮的名字--兄弟。只要是生命里寫下"西藏"二字的兄弟,即使錯過,也是相逢。

  為此,我在我軍旅生涯的第十三個除夕夜的晚上為這兩位錯過的兄弟寫下這篇短文,期望他們重逢。這是一個承諾。在當過兵的人看來,男人對男人的承諾更重於男人對女人的承諾,因為那是對自己心靈的承諾。

  這是世界屋脊上最普通的一座小小的營房。

  傍晚,藍色的天光猶如高山上的一面湖水把梧桐樹上的葉子照得格外晶亮。被風吹散的格桑,從山上飄落到山下。即使沒有少年出沒,樹葉之間也閃爍著許多動感明亮的花瓣。

  我牽著馬兒看少年。

  少年走過陣陣花香。

  當我年輕的時候,他們是我從沒想到過的年輕;當我不再年輕的時候,我相信我曾經也像他們一樣年輕過,並且同樣是在西藏之西的這條國境線上。那時,我的臉依然如同他們一樣殘留著豆蔻年華的那種憨態和莽撞,我的心依然如同他們一樣保留著青春期中的那種芬芳與羞澀,我的軍衣依然如同他們一樣痕留著被單壓過的那種稜稜與角角。如今,在崗巴,在那曲,在錯那,在查果拉,在乃堆拉,甚至在西藏的每一座兵站,每一個哨卡,每一片營房,都很容易看到他們如此年輕的臉龐。

  我坐在青春的馬背上望了一眼遠處,夕陽漸漸暗下來,天空卻藏不住藍。我看到白鷹和黑馬,還有山路彎彎,老阿媽背水的背影……

  在我舉著一張明淨的臉剛剛與西藏親密接觸的剎那間,我絕對沒有想到在冰與火燃燒的這條漫長又孤單的雪線上,居然全是被這些長著娃娃臉的少年荷槍實彈地廝守著,我在詫異中感受了少年的偉大。

  他們那剛剛長結實的肺球里,只充了50%的氧氣。過一年,再過一年,多年以後,他們的肺球就會不斷擴張,眼球就會永久地布滿血絲,臉龐也會變得像所有西藏男人那樣充滿紫紅的色素,胸膛也會寬廣得任女孩子在上面跳舞。他們都以為自己年輕,這點苦沒什麼大不了,所以願意拿青春作一次光榮的賭注,即使生命禁區只有內地一半的氧氣,這也絲毫沒有任何關係。在這裡,他們的信念才是百分百的氧氣。

  那個處於變聲期的少年聲音暗啞,踢足球的腳法像是在跳街舞。他穿梭在操場邊唯一的那棵梧桐樹下。那一隻漲氣十足的足球從樹杆上反彈到地上的聲音,仿若一個硬漢站在漫漫黃沙中的一聲捶胸頓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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