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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兒我得送你去,喝多了就沒法騎車了。”村里買了一輛自行車,翁上元剛剛學會騎。

  “送個啥?一個自己的兒子。”

  “那可不對,你可是咱後嶺的念想。”

  翁上元揉了一口袋好菸葉,“這個你帶上。”

  “帶它幹啥?學校又不讓抽菸。”

  “咱管不了那麼多。咱個窮家破業的,沒啥給你帶的;就幾把菸葉是咱後嶺的特產,沒事兒你聞聞那味兒,別忘了本。”

  “……”

  第二天,全村人把翁大元送到村口。千叮萬囑,鄉情殷殷。翁大元望著那密密的人群,掉下了眼淚。那人群中,本來應該有一個最親愛的人,便是他的老同學,他的美麗的七姑姑;但是沒有,永遠也不會有了,他傷心透了!

  遠離了人群,在前邊推著自行車的翁上元說:“大元,快上車吧。”

  “不,爹,咱爺兒倆走走吧。”

  “那哪兒成哩,我兒子出息了。”

  翁上元騎上了車,那車搖擺不定,又把他晃了下來。他剛學會騎車,車技太臭;再加上腳下的青石子路,那個車子沒法能走得穩。

  翁上元又騎上了車。經過一番艱苦努力,好不容易才把那車的軲轆弄得穩當了一點。“大元,快上車。”翁上元急急地招呼。

  翁大元緊走了幾步,坐上了後車架。那車子便大幅度搖擺起來,終於把兩人扔到亂石叢中。

  翁大元的屁股疼痛如錐,好像兩瓣的一個物件摔成了四瓣。

  翁上元從地上爬了起來,手被擠破了,流出血來。

  “娘的還挺不好擺弄。”他訕笑著。

  把摔歪了的車把正過來,翁上元又試著騎了兩步,對大元說:“這回沒事了,就放心地上吧。”

  “得了,爹,咱還是走吧。”翁大元摸著疼痛的臀瓣,畏懼地說。

  “瞧你(屍從)的,還不如你爹!快上,快上!”翁上元催促著。

  翁大元畏畏怯怯地上了他爹的車。

  自行車朝前蹦著,從一個石子蹦到另一個石子;車下一片噼叭的響聲。他爹勤勉地維持著把的方向,晃到左邊,擰到右邊;盪到右邊,扳回左邊。手終於順了些,翁上元回過頭來,“你爹還行吧?”

  未等翁大元應出聲來,車子又莫名其妙地栽在亂石堆里。兜里的菸葉撒了出來,他的四瓣臀,好像裂成了八瓣。

  翁上元坐在地上傻傻地笑著,滑稽極了!

  再把車把弄正了,翁大元說什麼也不坐他爹的車了。

  翁上元火了,“翁大元,我是你爹;我咋越來越賤了,巴結起自己的兒子來了!”說著說著竟哽咽了。

  翁大元不願惹他爹傷心,橫了橫心:你都不怕摔,我怕啥!坐上車之後,抱緊了他爹的後腰,緊緊地閉上了眼睛;你愛往哪兒騎就往哪騎吧,誰讓你是我爹呢!

  那車子便又從一個石子蹦到另一個石子;車下噼叭成一片。那車子一晃,翁大元心裡就說:完了,完了,又該摔了!竟沒摔,他爹不讓他挨摔。車子咯噔咯噔地蹦,他兀自盤算:這回,准該摔了。那車子居然久久沒有摔,他的心就更不踏實了。這車坐的!

  車子終於到了新生接站的點,翁大元懸著的一顆心,才放了下來。他對翁上元說:“爹,你回吧,回去騎慢點。”翁上元說:“不急,我等接人的車來了再走。”“你以後跟我娘和氣點兒,你們倆都不容易。”“知道,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都那麼大歲數了,再不和氣,就沒啥意思了。”“知道,知道。你要專心學習,把學業往大了弄,也到北京城念幾年書。”“你放心吧,爹,我心中有數。”“……”

  車來了,翁大元上了車。

  “爹,這回你該回去了吧,別讓我娘不放心。那車子千萬騎慢點,不成,就推著走。”

  “知道,知道。”

  車子走出老遠,見他的爹還在寒風中站著,那張涎笑著的臉像凝固了一般。他煩極了:

  “狗日的!”

  他低低地罵了一聲,再也不回頭了。

  一九九八年九月二十八日——十一月十八日

  於北京良鄉吳天塔下石板宅

  尋找生的路徑

  ——跋

  凸凹

  起初,把書名定為《生門》。

  產道,也叫產門,又叫生門,是生命出生的路徑。每個人都要出生一次,所以,人人都有一個生門。生門,在這裡便是一個擴展了的意思:系指人們生存的路徑,生活的路徑,追求自由和幸福的路徑。

  人們一出生,並不意味著就擁有了生門;所謂生門,就是生命自由存在的方式,是價值實現的方式。通俗地說,人的一生要活得送心和自在,要活得有價值;但這都是難以企及的事,所以人的一生都不一定能夠實現,就是說,人雖然有生命,並不一定就找到生門。生門是個冥冥中的東西,被命運的手操縱著;人們須承受捉弄、無奈和虛妄。

  總的說,人一生下來就要承受苦難;人的一生,幾乎就是痛苦的一生。人尋求自由與幸福的路徑,是由一個接一個的苦難連接起來的:這一重痛苦,未等你叫出聲來,新的苦難又不請自到,你來不及喊出疼痛。經過一個接一個的痛苦之後,才感覺到,雖都是痛苦,但都不是大苦;大苦,也是大甜,就是死亡本身。既然未曾接近死亡,痛苦就得承受。經久的承受,使你不再呻吟;雖然呻吟可以釋放或緩解疼痛,但卻沒有減弱痛苦,呻吟是沒有用的東西,且慢呻吟。由此,默默地承受痛苦,既是一種無奈,也是一種生命的高貴與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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