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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先生哈哈大笑,邊笑邊拍林伯清的手。

  林老爺笑著問:“差得太遠?快說說,瀚東。”

  苗先生說:“這是山東日照的野綠茶,生長在海邊的山上。前幾項你都說對了,是屬於綠茶一類,那裡天冷也不錯。今天我對你弟妹說,我要考考伯清兄,所以從家裡帶茶來。我也給你準備了一些,帶回去給嫂嫂喝。凍頂、毛峰之類當然也好,但這沒有名的東西,也不一定不好。它之所以沒名,是因為沒有人認識它。就我自己感覺,在綠茶里,真正擋住這個茶的,應當說是沒有。”

  林老爺笑著說:“別人看著一般的東西,你卻看著好,再敢於說好,這很難。在世俗常規中,我們往往被虛名所誤。瀚東,既然你開了例,那就每年給我一些。”

  東俊在前,家駒東初在後,上得樓來。苗先生一看沒有壽亭,有些意外,問:“小六子呢?”

  林老爺及祥榮也站了起來。

  東俊嘆了口氣:“嗨,壽亭覺得自己一時魯莽,得罪了林老伯,跪在了門口!”

  苗瀚東一跺腳:“這個小六子!”說著就和林伯清往外走。祥榮想跟著下來,林父一擺手,讓他原地待命。

  聚豐德所在的這條街很熱鬧,壽亭垂首而跪,來往的人都看,聚豐德的劉掌柜在一邊陪著,既不敢拉,也不敢走,兩手扎煞著,不知自己該幹什麼。

  苗先生大步流星走在前面,林伯清隨後。還離著三四步,苗先生就大聲說,“六弟,錯了就是錯了,何必如此呢?快起來!”

  林老爺也跟著過來,剛想攙扶壽亭,壽亭磕頭至地:“小侄出身寒苦,沒有上過學堂,得罪了林老伯,這裡賠罪了!”

  林老爺忽有淚意:“唉,壽亭,折煞我了!”

  壽亭並未回話,又轉向苗先生:“二十多年前,苗哥給六弟賞飯,二十多年後,六弟還讓苗哥費心,六弟謝了!”磕頭再三,潸然淚下。

  苗先生十分憐惜,神情激動,伸手慢慢地扶起壽亭:“六弟,哥哥老了,受不得刺激。咱樓上慢慢地說話吧!”

  壽亭慢慢站起。

  采芹吃完飯,孔媽把茶端來。

  孔媽說:“太太,沈小姐什麼時候生呀?”

  采芹說:“生還早呢,她說主要是想我,讓我早些去。你想呀,她男人整天在外頭跑,她一個人在家裡悶得慌,想讓我去和她說說話兒。我恨不能現在就走。孔媽,這人和人要是看著對了眼,真是從心裡想。不行,我得叫個參謀來。”說著就去打電話。電話通了,采芹說:“翡翠呀,吃飯了嗎?噢,吃完了。快來吧,沈家妹子有了音信,你得過來參謀參謀,看看往南京帶點什麼。”

  翡翠說:“好,我這就過去。”

  采芹說:“光你過來不行,讓老二也來。咱得問問她,這新式人兒喜歡什麼。我這就給蘭芝打電話,咱請個新式人兒給咱參謀參謀!咱倆那一套,怕是跟不上趟。別教堂里燒香,費勁不少,神還不認。快過來吧!”

  采芹放下電話,自己也笑了。接著又給蘭芝打電話。

  宴會早已開始,苗先生主陪,上首林老爺,下首林祥榮,壽亭坐在苗先生對面。他表情平靜,垂眉收目。

  苗先生說:“壽亭,一共就是指甲蓋大小的事兒,也都說完了。說兩個笑話,熱鬧熱鬧!”

  壽亭苦笑一下:“唉,苗哥,笑話是說不了了。太監出京就該斬,我現在是安德海碰上丁寶禎,說什麼也沒用了。”

  大家都笑起來。

  壽亭碰了一下家駒,家駒站起來走到林老爺旁邊:“伯父,我壽亭兄一時魯莽,給虞美人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響。壽亭兄相當懊悔,這十萬元本票,權作賠罪。”

  林老爺一驚,林祥榮更驚,驚完了忙把頭低下。趙氏兄弟對視一下,注視事態發展。

  林老爺一抖手:“瀚東,救救林伯清!是祥榮尋釁滋事,這才引得壽亭一怒而為。瀚東,你學貫中西,《淮南子·汜論訓》曾謂‘觀小節可以知大體’。適才壽亭門前一跪,已讓伯清再睹先賢之風。你是壽亭的至交,勸他收回成命吧!瀚東,我實在太尷尬了。”

  家駒把本票放在桌上,坐回原位。

  苗先生正視著林伯清,把他抱拳的手按下來,就勢拉著:“伯清兄,你就收下吧。你剛才說到了《淮南子》,我也用《淮南子》中的話來說:‘人無善志,雖勇必傷’。壽亭心存善志,你就成全了他吧。”

  林伯清苦苦一笑:“那樣,伯清就此告辭。”

  林祥榮的汗都出來了。

  苗先生按下林伯清,試著問壽亭:“六弟,你的心意林老爺子領了,你就收回去吧!”

  壽亭淡淡一笑:“好,把本票遞給我吧。”東初靠著林老爺坐著,隨手拿過本票,遞還壽亭。

  壽亭說:“還是家駒他爹說得對,書讀多了是有害,什麼淮南子淮北子的!”說著拿過東初的打火匣,噝的一聲,火著了,拿著本票就要燒。林老爺大驚:“不行!”東初一把把本票救下來。

  苗先生一伸手:“給我吧。”回頭轉向東俊,“東俊,我平時忙得暈頭轉向,你和小六子常在一塊兒,你得多說他!祥榮一時不慎,惹惱了壽亭,你是該勸阻的。你看看這通亂!”

  東俊點頭:“是,苗哥。”

  苗先生劍眉一揚:“好了,東俊,你明天和家駒祥榮一塊兒商量買賣上的事,我和壽亭請伯清兄去鐵公祠下棋。聽著,誰也不准再說買賣上的事了。家駒,還有你,你有文化,得常說著壽亭點兒!伯清兄,家駒是在德國留的學,但那英語卻是地道的牛津腔,真好聽。家駒,你也有錯,就用英文朗誦一首雪萊的詩吧!”

  家駒傻笑。壽亭說:“東俊哥,咱倆先下去弄個小桌吃著,等他們鼓搗完了這些洋事兒咱再上來。”

  大家笑起來。林老爺子十分高興。

  【2】

  鐵公祠原是鐵保的住宅,南面是湖,北面是座二層的小樓,庭院很大。院中有一個亭子,高出地面很多,亭中有一六棱石桌,四個石凳。此時,壽亭正與林老爺對弈,神情專注,苗先生抽著煙,抿著嘴笑。

  這鐵公祠有兩個門,一東一西,東門已經關上,西邊是個月亮門,門裡是縷石的對子“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筆意雖出米芾,但多了些斧鑿之氣。門外停著苗先生的汽車,金彪還有另外四個大漢立於門前,面前放著個冰箱子。一對青年學生走過來,金彪賠著笑迎上去:“二位,請繞行,來吃支冰糕。”

  那男學生問:“為什麼?”

  金彪一躬身:“要人正在下棋,實在不方便。”

  二人接過冰糕,沿著院牆繞了過去。

  壽亭被林老爺子殺敗了,笑著站起來:“苗哥,還得你來,我是真搪不住了。巡河炮變成了天地炮,我的眼都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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