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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十三,你咋來了?”從票子堆里忽然傳來老十二有氣無力的聲音。老十二和長衫人老十三一個老爺,他們那一門兒人丁太旺,日子拮据,他被綁來兩個多月,連個人巴頭兒望望也沒有。

  “原來你們是一家兒的?趕快拿錢來,趁著我這會兒高興,你把他贖走算了。”二砍刀一邊說,一邊兒讓手槍在手中轉圈兒。

  “那可不成,他是來贖別人的,我跟他不是一家兒,說啥也不能叫他花錢贖我。”老十二趕忙說。

  “好啊,你不讓他贖,你家裡又連個人毛兒也不見,老子今天乾脆送你上西天算了,免得留著你糟蹋糧飯!”二砍刀說完,就命兩個匪徒把老十二架了出來,“拉到東邊亂葬崗給我敲了,老子叫你五更死,決不留你到天明!”

  “大爺,請你手下留情,我這就給你錢——”長衫人一迭聲地哀求。

  “那就趕快拿過來,別惹我惱了一槍一個。”

  “看你這話說哩,你要是今兒個把我撂到這兒,明兒個可沒人敢再來給您送錢了!”

  “你小子說的也是,沒有銀子我要你們這兩堆臭肉乾毬哩!”

  長衫人趕緊把十字攀結兒背在身上的兩袋子錢取下來,換了他的十二哥。

  哥倆磕磕絆絆相互攙扶著,走到第二天傍晚才回到家。

  被他先一步贖回來的親哥哥一看自己的兒子沒回來,反倒贖了外人,不由怒火攻心,抓起一把桑杈就去捫他那嫡親的弟弟。被老十二搶前一步攔住,答應第二天天一亮就讓媳婦回娘家借錢,天黑以前如果借不到,就把家裡的幾畝地賣了。那當哥哥的一聽這話,就說:“那好,家你也別進了,我把你嫂子的體己錢拿出來,你現在就回去給我贖人,贖不回來你乾脆死外頭算了,這個家裡權當沒有你這個人!”

  長衫人在外面風餐露宿一個多月,回到家連屋門都沒進,就又拖著沉重的雙腿,走進了茫茫的夜幕里。

  他出門第二天,老怔瓜就跑回家來了。

  半個多月過後,長衫人拉著半條命回到家,喝生水染上了痢疾,一天拉得沒回數,他那當家的哥哥鐵了心不給他治。

  又過了七天,長衫人死了,他沒有死在土匪的槍下,卻死在了親哥哥的仇恨里!長衫人死的時候還不足二十六歲,老十二捧著他原本年輕英俊的臉,怎麼也合不上他那雙牽掛妻兒的眼睛!

  長衫人死了,他可是家族中唯一的讀書人,他死在如花的年紀,讓他得著信兒才從城裡趕回來的老父親一夜痛白了頭!

  兒子啊,那長衫人不是別人,他是你的曾祖。

  出嫁

  當她還是個十來歲的孩子的時候,抱著幾個月大的弟弟,目睹了一場婚禮:

  新娘是又瘦又小被鄰居家從五歲養到十三四的童養媳婦。太陽發紅的時候,人們從糞坑裡挖一鐵杴糞倒在當院,把寫著童養媳婦生辰八字的紅帖兒插在上面,搬把大圈椅往上一摞,就算是這童養媳婦的娘家了。小童養媳婦換上一身新衣服,頂著紅蓋頭,盤著腿往椅子上一坐,過會兒鞭炮一響,那個和他圓房的男人對著她作個揖,兩個女儐相把她攙下來,踩著鋪在地上的糞苫子,來到放在門口的天地桌前,兩個人一起磕個頭,一起走進她生活了十來年的舊屋,肩並肩在床上坐一會兒,大禮就算成了。按輩分兒,她得向這個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女子叫四奶奶。

  輪到她自己出嫁那天,眼前總是晃動著四奶奶那張茫然無助的孩子氣的臉,心中的孤苦無人訴說。連年戰亂,嫁妝只有四樣,一個大立櫃,一個菜柜子,一個小方桌,一口箱子,箱子和立櫃裡裝的幾件粗土布棉衣和一床被子,都是她自個兒紡線織布做的。菜柜子兩個抽屜,一個裝餃子,一個裝花生、核桃和紅棗,下面的櫃格里放著鐲子、鏡子、梳子、活笸籮兒、鞋和襪子等物件兒。雖然內里窮,外面還是要風光的。按紅男綠女的規矩,她上身穿著繡有花鳥兒的綠緞子長衫,下身穿著綠線提滾邊兒褲子,腳上是柿黃色的絲光襪子配一雙綠緞子扎花兒鞋,手捧一把花兒,披一襲四尺寬一丈多長的紅紗,頭戴一頂珠搖玉墜的龍鳳冠,兩個小妮兒一邊一個拉起紅紗,一步一步走到花轎前,在迎親客的引導下,轉過身來,退著坐進那頂龍鳳衣的花轎里,一塊紅布罩嚴腳和腿,鞭炮響,吉時到,八個轎夫輪流著抬起新人往回走。

  唐河漲大水,花轎繞到五里河乘船過來,那時已經改了小腳女人出嫁時鎖轎門的規矩,轎門大閃,引得同船的人擠著擁著看新娘,就有膽大的,揮起扇子把新媳婦兒手中的花兒打歪了,一陣溜河風吹起紅蓋頭,看見的人嘖嘖稱讚:“快看啊!這個新媳婦兒真像她婆子,重眼雙眼皮兒,細皮兒白嫩,明鼻子大眼,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送親的長輩大吼一聲:“你們這兒的人怎麼一點規矩都沒有?人還沒到家哩,看啥哩看!”

  路程遠,隔河渡水的,花轎停在家門前的時候,太陽已經偏西了。新郎倌兒行過禮,新娘按照伯母的囑咐,先用腳把緊挨轎門的紅氈挑起來,穩穩地踩著地下了轎,取個進門就“得地兒”的吉利。可是她左等右等,也沒人上前為她“拉紗”,只好自個兒用手挽挽,跨過上面放著一副馬鞍子的檉滑子,踩著兩塊交替往前傳的紅氈走到天地桌前。天地桌正中放著一個盛滿黃豆的斗,斗里放著一面銅鏡,燃著三炷香,是那種竹批兒上頭兒滾著香末兒,樣子像毛芽穗兒的千字香,通常的實排香插不進豆子裡。拜過天地,女儐相扶進屋裡,換下身上的綠上衣,脫了上轎鞋,就有小孩兒端洗臉水過來,新人淨淨手,趁勢兒把攥了一路的兩枚銅錢扔進水盆里,算是對端水人的封賞。到了這一會兒,才來得及看一眼那個要和她共度一生的人,棍條條的個頭兒白淨子,難得的英俊漂亮,和小時候見過的那個他完全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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