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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八天裡,曼倩宛如害過一場重病,精神上衰老了十年。一切戀愛所有的附帶情感,她這次加料嘗遍了。疲乏中的身心依然緊張,有如失眠的人,愈睏倦而神經愈敏銳。她好幾次要寫信給天健,打過不知多少腹稿,結果驕傲使她不肯寫,希望--"也許他今天或明天自會來"--叫她不必寫。當才叔的面,她竭力做得坦然無事,這又耗去不少精力。所以,她不樂意才叔在家裡,省得自己強打精神來應付他。然而才叔外出後,她一人在家,又覺得自己毫無保障的給煩惱擺布著。要撇開不想,簡直不可能。隨便做什麼事,想什麼問題,只象牛拉磨似的繞圈子,終歸到天健身上。這八天裡,天健和她形跡上的疏遠,反而增進了心理上的親密;她以前對天健是不肯想念,不允許自己想念的,現在不但想他,並且恨他。上次天健告別時,彼此還是談話的伴侶,而這八天間她心裡宛如發著酵,醞釀出對他更濃烈的情感。她想把絕望哄希望來實現,並未成功。天健不和她親熱偏賺到她對他念念不忘。她只怪自己軟弱,想訓練自己不再要見天健。--至多還見他一次,對他冷淡,讓他知道自己並不在乎他的來不來。

  又是一天。曼倩飯後在洗絲襪。這東西是經不起老媽子的粗手洗的,曼倩有過經驗。老媽子說要上街去,曼倩因為兩手都是肥皂,沒起來去關門,只分付她把門虛掩,心裡盤算,過幾天是耶穌聖誕了,緊接著就是陽曆新年,要不要給天健一個賀年片--只是一個片子,別無他話。又恨自己是傻子,還忘不下天健,還要去招惹他。一會兒洗完襪子,抹淨了手,正想去關門,忽聽得門開了。一瞧就是天健,自己覺得軟弱,險的站立不穩。他帶上門,一路笑著嚷:"怎麼門開著?一個人在家麼?又好幾天沒見面啦!你好啊?"

  曼倩八天來的緊張忽然放鬆,才發現心中原來還收藏著許多酸淚,這時候乘勢要流出來。想對天健客套地微笑,而臉上竟湊不起這個表情。只低著頭啞聲說道:"好一個稀客!"天健感到情景有些異常。呆了一呆,注視著曼倩,忽然微笑,走近身,也低聲說:"好象今天不高興,跟誰生氣呢?"

  曼倩準備對他說的尖酸刻刺的話,一句也說不出。靜默壓著自己,每秒鐘在加重量,最後掙扎說道:"你又何必屈尊來呢?這樣好天氣,正應該陪女朋友逛街去。"說到這裡覺得受了無限委屈,眼淚更制不住,心上想:"糟了糟了!給他全看透了!"正在迷亂著,發現天健雙手抱住自己後頸,溫柔地吻著自己的眼睛說:"傻孩子!傻孩子!"曼倩本能地摔脫天健的手,躲進房去,一連聲說:"你去罷!我今天不願意見你。你快去!"

  天健算是打發走了。今天的事徹底改換了他對曼倩的心理。他一月來對曼倩的親密在回憶里忽發生新鮮的、事先沒想到的意義。以前指使著自己來看曼倩的動機,今天才回顧明白了,有如船尾上點的燈,照明船身已經過的一條水路。同時,他想他今後對曼倩有了要求的權利,對自己有了完成戀愛過程的義務。雖然他還不知道這戀愛該進行到什麼地步,但是被激動的男人的虛榮心迫使他要加一把勁,直到曼倩坦白地、放任地承認他是情人。曼倩呢,她知道秘密已泄漏了,毫無退步,只悔恨太給天健占了上風,讓天健把事看得太輕易,她決意今後對天健冷淡,把彼此間已有的親熱打個折扣,使他不敢托大地得寸進尺。她想用這種反刺激,引得天健最後向自己懇切卑遜地求愛。這樣,今天的事才算有了報復,自己也可以掙回面子。她只愁天健明天不來,而明天天健來時,她又先分付老媽子說"奶奶病了",讓他改天再來。天健以為她真害病,十分關切,立刻買了兩簍重慶新來的柑子,專差送去。因為不便寫信,只附了一個名片。過一晚,又寄一張賀柬,附個帖子請才叔夫婦吃耶穌聖誕晚飯。回信雖由才叔署名,卻是曼倩的筆跡,措詞很簡單,只說:"請飯不敢辭,先此致謝,到那天見。"天健細心猜揣,這是曼倩暗示不歡迎自己去看她;有抵抗能力的人決不躲閃,自己該有勝利者的大度,暫時也不必勉強她。到聖誕晚上,兩人見面,也許是事情冷了,也許因有才叔在旁壯膽,曼倩居然相當鎮靜。天健屢次想在她眼睛裡和臉上找出共同秘密的痕影,只好比碰著鐵壁。飯吃得頗為暢快,但天健不無失望。此後又逢陽曆年假,才叔不上辦公室。天健去了一次,沒機會跟曼倩密談。並且曼倩疏遠得很,每每藉故走開。天健想她害羞遠著自己,心上有些高興,然而看她又好象漠然全沒反應,也感到惶惑。

  才叔又上辦公室了,天健再來見曼倩的面。以前的關係好象吹斷的遊絲,接不起來。曼倩淡遠的態度,使天健也覺得拘束,更感到一種東西將到手忽又滑脫的惱怒。他拿不定主意該怎麼辦,是冷靜地輕佻,還是熱烈地鹵莽。他看她低頭在結毛線,臉色約束不住地微紅,長睫毛牢覆下垂的眼光仿佛燈光上了罩子,他幾乎又要吻她。他走近她面前,看她抬不起的臉紅得更鮮明了。他半發問似的說:"這幾天該不跟我生氣了?"

  "我跟你生什麼氣?沒有這會事。"曼倩強作安詳地回答。

  天健道:"咱們相處得很好,何苦存了心跡,藏著話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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