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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曜雖未受得大傷,但力氣漸漸削弱,見王和烏烈遠遠在不同山頭分隔而立,終是知道自己今日是逃脫不得,平生往事所見慘烈居多,父親,雪煙的父親,陳彤鐸的父親,李明堯大都督,舒家兄弟,寶生的父親,甚至還有那個污穢可怖的盧傳昭,或是含冤悲壯,或是忍辱淒涼,只有盧傳昭是為了自己的妄念執著赴死。

  “你真的對大夏天子忠肝利膽嗎?我是死過幾次的人,我知道那滋味,死過,就不想再死了。你這輩子被這大夏朝折騰如此,既然是亂世,那就不如做梟雄。”分神之時,肩頭竟然中了一箭,連曜反而大笑,那時候的答案是,是為了大夏,現在雖然力有不逮,兇險之時,此話仍然百折不回。只是想到家人和寶生,心中愧疚不堪。

  連曜不忍多想,換了左手拿起梨花槍,轉眼之間,卻見山下飛奔過來一隊衛隊,為首卻是舒安。

  頓時明白是眾人意下已決,願意共赴生死,心下黯然,又振奮起來,男人間十幾年的默契不用言語,生死之間眼神都嫌多餘,連曜心中熱潮洶湧澎湃,感激感慨之情如巨浪拍到心間,倒是激發出生的豁達,揮舞梨花槍指揮衛隊突破防線。

  槍起槍落,血染山嶺,砍下的頭顱越快,圍上的騎兵越多,殺的麻木而沉重,連曜放眼望去,周圍都是茫茫紅色,山嶺是紅的,樹木是紅的,馬匹是紅,狼眼是紅的,舒家老大也是紅的。

  一切清明而寂靜起來,仿佛筆墨山水,紅而又灰,灰而又白,連曜仿佛第一次見到寶生穿紅著綠地從遠處走來,俗氣的好似一隻冬天冰窖里水蘿蔔,凌著冰渣,脆啵啵的好看,其時那一刻就被這隻水蘿蔔凜到心裡。一切都已停佇,刀槍,責任,父親,家國,榮譽,敵人,友人,還有這從少年時候就捍衛的白山黑水。

  寶生脆生生地走到馬下:“這位公子好看的緊”,連曜甜蜜咧嘴一笑,彎下身去挽起寶生的腰輕拋至馬上,兩人勒馬緩緩走過鳳頭山的皚皚積雪,走過仙女湖的穗穗淺草,走過山顛的螢藍天湖,走過西南鎮頭裊裊的彎橋。寶生嬌嗔半靠在前胸,“連大哥,我們快些要個孩子吧。”連曜只覺人生少有的恬美暢快,寵溺地半攬著寶生在懷裡:“我也是這樣想,我們上哪兒養?我們回豫南,還是回仙女湖,還是回章豫府?寶生,只要你高興,我們就上哪兒。”

  “連大哥,那時候許我三個問題,我還有一個憋在心裡老久了,問了又怕你笑我傻氣,不問又想不明白。”連曜笑道:“今日今時,你問便是。以後只怕你問不著了。”

  寶生想了想問:“那日你在連家大宅,站在我後面看我作圖,看到那支普通竹枝便說筆法精妙,是為何。”

  連曜早已忘卻此事,此時被提及反而朗聲笑道:“整個庭院,你就將竹枝上圖,想來對那叢竹枝觀察已久,為何要注意那叢矮竹枝,卻要問你自己了。“

  寶生理直氣壯道:“整個小院只有那裡有假石,可以墊腳逃出去。”。連曜嘆道,“你是要離我而去嗎?”

  寶生笑著揚起頭,滿頭烏絲調皮地散在連曜面上,眸子歡快的仿佛仙女湖被山風拂過的波光,連曜仿佛溺水的人沉入湖中,卻從未感到恐懼和害怕,只有滿心的欣喜和甜蜜,湖水浸入口鼻,仿佛寶生的吻深沉而又溫柔,吸而不得。陽光憐憫垂入水下,連曜卻感到一絲寒冷,仿佛十幾歲時候被剝光掛著在旗杆上的時候,卻又擁著那束陽光,驅趕了人生中所有的黑暗和寒冷。那首纏綿的曲子又從水底飄過來,如訴如泣,如歌如舞,如情如愛,水波蕩漾著所有的感情和纏綿,綿延不絕而深深沉沉,“木錦花已開,你那裡的花兒是何時開?花落似白鳥飛下,白鳥林間在飛。汝心可否想念這花兒,或是仍欲遠去。”

  烏烈卻不言語,徑直立在另一處山頭。

  眼前之人已成困獸,不,準確說是將死之獸,作徒勞而無謂的掙扎。烏烈策馬立於山峰,雪氣夾著血氣凜冽而來,腥臭撲鼻令人不快。烏烈有些嘆息,又有些得意,與此人交戰十年,或者纏十年,遠打近攻,互有輸贏,卻沒有勝負,甚至烏烈不想深究,終究是自己棋差一招,連曜不屑與之為敵,故而每次放羊逗狗一般小練一局,又哂笑讓自己向漢人軍師多學兩招再回來比試。

  烏烈得意之情頓消,憤恨之意繼上,無論如何自負,終究比此人輸了半步一招,比如下棋,自己苦思半日得意之棋,才擺到棋盤上,對手已有兩三步制肘之策。對手之意根本不是與吾舉棋,只是逼於無奈出招應付。

  烏烈哈哈冷笑起來,手卻搭上背上長弓,掂出馬背的箭袋中的一支羽,眯眼間准心已對準那個平日不屑對棋之人。轉眼之間,瞥見另一山頭上默然佇立著王啟明,臉上橫肉微縮攪成一團,表情晦澀似明似暗,雖然身披大將軍金甲加持,卻被可笑地映襯地分外猥瑣醜陋。

  烏烈默然,突然明白此時此刻王啟明與自己一般心思,只怕兩人此刻形象也如此相通,烏烈厭棄地放下了箭,心中更加厭惡王啟明。隔空喊話道:“王大都督,此番損兵折將大費周章,鬧大了終是不好收尾,想來你們同為京陵人士,看他掙扎地如此辛苦,不如給他給痛快如何!”

  王啟明似乎吃了一驚,烏烈見他退縮,不知是鄙視他還是鄙視自己,硬是著人強扔了一隻機弩給王啟明,“今日之事我出兵你點將,由你來了解最是合適,還請王大都督速速上弓。不要給兵甲笑話。”

  王啟明不知是被這提議驚嚇到,還是被眼前血肉模糊的情景震懾到,恍恍惚惚像中了失心瘋般,盤搭上弓箭,卻又久而不發,烏烈在一旁冷笑看著,又感到一種噬骨的恥辱。

  王啟明見連曜漸漸力有不逮,多處中箭,血染全身,卻又分毫不肯退讓,嘶吼進攻,知道自己若是一箭發出,便是傳令萬箭穿心,十分懼怕,哆嗦著竟然掉了一羽落入雪中,第二箭才勉強扶正。

  還有五里地,寶生認得上鳳尾山的路,只恨不能插上通天翼,像楊戳那樣踏空而行。這一路,眾人無語,只有雪跌落樹枝到地的嗽嗽聲,山嶺寂靜幽遠,卻慢慢聽到山巔的死生廝殺之氣。

  這聲線隔著生死,傳遞著消息,卻無能為力。眾人的心弦被這聲線拉扯撕裂,痛楚至極,卻要忍痛疾馳。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停就是三年,這三年無數次思量文章的走向。有些是舊稿。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寶生一抬頭望向萬仞之峰,這一眼卻隔了萬重,眼淚再也停不下來。只聽得陳彤鐸和連磷撕心裂肺的吼叫。

  聲音又一次在這山谷里仿佛消失了。寶生兩眼發黑,看不見山那邊的慘烈。只是胸口熱潮疼痛,重重跌落馬下,一抹血沫灑落白幕,手卻只握住了一抔雪渣。連磷翻身下馬,將寶生扶了靠著一邊,陳彤鐸低聲道:“連磷,帶著你嫂子離開此處,你們在此處折返,我已與九華派的人約好,他們會從山那邊翻出,我們一起護著你哥出了這裡再做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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