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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曜也不避諱,走到側席上,對韓雲謙作揖道:“素聞韓先生知識淵博,若是平日無緣討教,今日小雪怡情,可否與先生出去切磋切磋。”

  說著負手先行,韓氏父女緊緊跟上。連曜也不多話,一路走下,竟偏了剛才上山的徑路,走進懸崖一側的小路,韓雲謙不知,寶生摸黑倒是覺得這是剛才兩人躲去樟樹下的道兒。

  韓雲謙不解:“請問連大都督,這夜晚了,確是要討論什麼。”

  連曜此時才壓低了聲音道:“先生莫問過多,若是韓姑娘和先生信的過我,請跟我走出去,此處兇險,我送先生回去貴陽。”

  韓雲謙急道:“不是兩地剛剛示好,如何兇險。”連曜不答,只是一路引領,小路崎嶇,在樟樹下便斷了尾,連曜卻攀著空露出的老樹根向著懸崖下滑去,站穩了向上喊道:“一個一個來,你們依著我的樣子滑下,莫要害怕,我在下接著便是。”

  樟樹是憑著老根空懸在崖上的,韓雲謙向下一探,只見白日的溫婉秀美的景致全然不見,烏壓壓的天際下一潭湖水深不見底,只是西北風颳過,碎石灑下湖中,竟有些森森的迴響。

  韓雲謙一介夫子,此時腿都軟了:“連大都督,如何兇險成這樣,我我”

  連曜也不二話,翻身上去道:“沒有他法,我來抱著你們下來。”說著救下韓雲謙。

  寶生在上面聽得:“寶寶,這處原來是個懸洞,你莫害怕。”話未說完,就覺連曜又翻身折返了回來。

  平日韓雲謙急了便“寶寶,寶寶”叫,此時連曜聽了沒憋住“原來你爹叫你寶寶。”寶生羞澀:“我讓他別在外人面前叫寶寶,他總不聽!”連曜紅了臉小聲咕噥道:“寶寶好聽。”

  兩人相對,竟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連曜清清咳嗽了下:“那個,我抱你下去,得罪莫怪。”話說的竟然自己都臉紅了。寶生不敢望他,故意瞪著眼向上看著,哼了聲算是答應。

  連曜走近攬了寶生的腰際,只覺得隔了毛褙子棉襖子,這腰還是盈盈堪握,把在手裡暖暖軟軟的,可又不敢真正伸掌握緊,手指虛虛的不知放哪裡好,只能偷偷拳了起來,力道不夠怕不穩當,不由的向自己腰上貼近。

  “那個,你也拉住我的腰帶,我也放心些。”連曜商量似的低頭細細道,聲音微微帶了絲甜蜜的寵溺。寶生向下看看空蕩蕩黑壓壓的的崖底,不由得一陣心虛,容不得半分逞強,伸了手抓了連曜的金桐犀牛角帶,方有些安心。

  寶生以前也同連曜相持相對,可從沒有想過半分其他心思,嘻嘻笑笑的時候也有相處相碰的,全然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今兒聽了連曜一番似真似假的話,整個下午都覺得神思窘迫,想起自己還傻傻的和人嬉鬧,真是丟臉到家了。此時被連曜攬在懷中,四下緊貼,不由得更加囧惱,微微掙扎向外挪了挪。

  連曜分神了,手上一划,腰上挺直,好在腳上才得穩當。鎮定之下反而去了束縛,五指緊緊嵌進寶生的皮褙子:“別鬧,這掉下去就是神仙也就不回了。”恍惚間,覺得寶生身上總是有種好聞的軟香,說不出的清甜悠長。

  兩人別彆扭扭了點腳道了地上,連曜方鬆了手,心裡卻十分留戀。韓雲謙迎上來,急急忙忙道:“連將軍,如何要從此處下山,兇險是如何一說啊。”

  連曜收斂了心神,正色道:“入夜丑時之後,此島便是戰場,是火場,是屍場。走吧,此事不是你職責之內,無須多理,跟我下山便是。”

  這懸洞只是微微空出的溶洞,旁邊竟然有些細小的泥土附著,年歲久遠了便長了許多蔓藤,慢慢的又集聚了岩石,竟也空了能容人走過的小徑。

  三人以連曜打頭,攀著一手粗的藤蔓,踩著剛能落腳的土路,不到兩刻鐘也下了山底。此處被滔滔的湖水溶出許多窟窿瓊洞,怪石林立,突兀崢嶸。連曜選了一處平坦的岩角,寶生蹲坐在岩角上,只覺此處煙波浩渺,竟有些山高水長的雄渾氣勢。

  卻聽得連曜用只小哨子嗚咽嗚咽吹奏了起來,呼聲淺淺低低,極其自然,仿佛只水鳥掠過雲層向遠展開。

  突然間兩隻烏油油的小艇壓著水浪向這邊飛來,轉眼就聽到了下方的水涵的蒼穹之內。艇艙空闊,上有遮蓋烏篷,舒七和阿木約布立在艇首,另一隻裝載了幾隻馬匹,寶生一看,龍牙也栓了在其中。

  連曜轉身對韓雲謙道:“此事十分緊急匆忙,本想今早便送走韓大人,但韓大人手中又掌握這朝廷的文書,若是不履行公事又怕那水西小賊起了疑心,所以只能讓韓大人牽涉其中。其他的以後若是有空必定詳細告知。韓大人和韓姑娘的一些用品,都已經讓阿木約布收拾了帶著,這位是舒袁夏舒七將軍,他們會從水路帶你們離開德陽直接上貴陽,那裡會有人接應你們。待得幾日事態平息,這裡有一封書信,韓大人直接交給貴陽布政司譚秉章大人,他會安排韓大人的官家事物。”說著,舒七已經伸手拉著韓雲謙下了船來。

  此時竟是分別,寶生想起那句:此島便是戰場,是火場,是屍場。心中浮起巨大的惶恐害怕,仿佛這山水間的的水霧瀰漫了全身。“你們不走嗎,你們會沒事嗎。”語氣中竟帶了少見的惴惴悲哀,軟綿中有了低低懇求。

  連曜聽得“你們”,知道寶生還在擔心謝睿,心中竟然也沉沉起來,勉強咧嘴負氣一笑道:“他會沒事的,一切一切都萬無一失。我說了要護得你,他要是沒了,你不高興,也不算護的你,對不。”

  寶生見連曜安慰自己,語氣誠懇勇敢,雖然嘴笨話拙,但也知道連曜這人冷傲,說成這樣這已是掏心窩子的暖心話,匆匆間竟有奇異的心漾,仰頭柔聲道:“你也要千萬小心,我不要你護我,我自己能護的平安,你。”竟紅了臉說不下去。

  舒七在下面打著手勢催促,連曜知道不容再說,扶著寶生下了岩石:“那柄刀放在龍牙的褡褳裡面,你找機會栓到腰上,途中緊緊跟隨舒將軍,若真有什麼事情,你千萬不要信人,哪怕,哪怕,哪怕那些人打了謝睿的名號,只有見到真人才能相托。”最後一句壓低了聲線,卻深深鑽進了寶生耳內。

  寶生聽這話說的突兀,雖然不明白意思,但也竟感知了些生死相托的悲涼,不由得手上握緊連曜的手掌,連曜一橫心,甩了寶生的手去,又放了攬繩子。小艇得了自由,贏了風面便掉了頭向遠方的雲水中進行撒開去。

  船頭猛進,打進許多水沫子,冰涼的刺到人臉上像小針似的,唯有手上宛然還徒留了他掌心的溫度。寶生跟隨連曜行走半年,只是知道他強大驕橫,所以從未有對前途有過半分擔憂。

  今日只覺心神不寧,平生出許多恐懼的憂愁牽掛,絲絲慢慢的纏繞起來不得安寧。

  寶生呆臥在船頭看著礁石上的連曜越變越小,最後只剩一個細細的黑點,突然很想對他說,自己不惱他說了那些糙話了。剛想出口,話卻被水風輕輕吹散了去。寶生點點頭,心裡道,下次,下次見到一定親口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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