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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也還好,知道他找到人照料他起居,我就不用替他操心。」這句話,有幾分違心、幾分真心,福佑自己也不明白。

  一方面,看見他日子照舊,舒心慵閒,使喚人倒茶端水,不因缺少她而不便,感覺失落;另一方面,又覺得……如此甚好。

  她離開他,從來就不是想見他過得不好,那般自私的想法,她沒有。

  「他仍肯將那具泥軀留在身邊,代表我的長相……順了他的眼緣吧。」至少,她還是有些可取之處。

  是哭,想到她以前也曾被師尊視為替身,心裡痛楚猶存,可今日,見到正主兒遭替身取代,才知道,無論正主兒或替身,都有自己獨嘗的煎熬。

  「不哭,沒事兒的。」福佑被她哭到已無傷感之心,明明脫離了泥軀,魂魄擁有流淚的本能,她卻絲毫沒有淚意。

  「要哭,也得先把我送回去再哭,我繼續在這兒待下去,很快就散了……」

  翎花這先發現,福佑半具身軀,在陽光下,徐徐蒸融——

  第十六章 落殤

  「福佑。」

  梅無盡喊一聲,立刻有人上前,雙手乖順搭在身前,螓首壓低低的,靜候他下一句吩咐。

  「替我挑幾本書來。」

  「是。」領命後,動作分毫不敢拖延,速速去辦。

  梅無盡略揚眸,凝望那熟悉背影發怔

  。

  背影是很熟悉沒錯,畢竟是同一具泥軀,每根寒毛、每寸肌膚,甚至發間味道,確確實實為福佑所有。

  當日他抱她回來,見泥軀漸呈乾涸,便用自身法術,往泥軀里灌入一道仙息,由仙息繼續餵養泥軀,讓它保持堪用狀態……這樣做,有何意義?他默默自問。守著這具泥軀,也等不回散去的原主魂魄。

  他跑了一趟冥城問過,脫離泥軀的福佑,是否回到冥城,文判直言道她已由冥城除名,不歸此處管,生死輪迴再無她一份。容他提醒提醒楣神天尊這老人家,造成此情此況,多賴您的陰魂不散。

  再無她一份,若魂散了,就真的……散了,變成什麼也沒有的虛無,茫茫天地,飄渺煙塵,亦尋不著她一絲。

  泥軀替他搬了疊書回來,擺在他探手可及的小几上,挑的書都不錯,醫知概要一至十冊,中間連貫,半本不漏,夠他讀個三天三夜。

  以前福佑可沒這習慣,《概要》跳著挑個兩本,《食療》挑一本,《棋技》挑一本,《如何做家具》挑一本,《銀兩花在刀口上》挑一本……問她何以涉獵如此之廣,她還能頭頭是道地回他

  醫書里讀到當歸枸杞人參,就會想喝碗熱呼呼的補湯,但補過了頭,流了鼻血只好臥床躺躺,躺著無聊翻翻《棋技》,一時技癢找人切磋,輸棋拍桌不小心拍碎桌子,總得自己修一修,真修不好只能買,買的話,要多逛幾家鋪,比較比較哪家物美價廉……

  她天馬行空的腦補,著實讓人追趕不上。

  當然,泥軀也追不上。

  諸如此類的許多小地方,很快將他打回現實眼前這個福佑,終究不是福佑。

  刻意讓她穿上福佑的衣裳,梳起福佑梳過的髮髻,把福佑的名字給她,要她做起福佑慣做的工作,嘴裡喊她千百遍福佑,她,也成不了真真正正的「李福佑」。

  人或妖或魔或仙或鬼,初初帶來的肉身,皆是純粹的容器,逐漸添加諸事歷練、考驗、成長、傷害,佐以記憶堆疊,進而造就每一個獨一無二的個性,成就這一個人的處事態度和遇事反應,許許多多的好壞習慣,也全是這般形成。

  所以福佑討厭男人,不喜歡冬天洗衣裳,對吃食不挑,盤裡不容剩下飯菜,平時不愛說話,幾乎不曾開口討要過東西,對於兒時沒能獲得之物,帶有幾分病態的珍愛——

  她的經歷,她的記憶,她的過往,這些加總起來,才有那樣的李福佑。

  他卻要逼迫她,抹掉其一段記憶,這不等同否決了其一部分的她嗎?

  而且,否決掉的那一部分,是她的愛情,難怪她寧可遠走,也不願失去,更不願再傻乎乎留在他身邊,任他將「徒兒」

  這頂帽子往她頭上扣。

  這一刻,他懵了,也懂了。

  懵的是自己怎會說出「不知該如何待你」的蠢話。

  懂的是,「不知如何待你」這句,重重傷害了她,而她選擇「不如不待」的遠去,竟將他反噬得如此空寂。

  如此之痛。

  見泥軀仍靜佇一旁,他瞧了心煩,沉聲道

  「出去,我沒喚你不許進來。」對他而言,眼前這「福佑」只是養著泥軀的假人,他無法也無須用對待福佑的面容,去對待她。

  「是。」泥軀福身,立馬退下,從不拂逆他,沒第二句囉嗦,自然更不會有福佑偶翻白眼的腹誹眼神。

  屋裡,恢復靜寂,窗扉虛掩,擋去外頭日麗陽光,天人之居,竟顯死氣沉沉,他隻影獨坐,心思沒留在書冊上,翻也未曾去翻。

  淡若清水的無味日子,成為楣神的千萬年來,他早該過慣,也知如何打發漫漫時歲,怎麼現在才短短几日,就覺得空虛寂寞冷?

  覺得思念,覺得難熬,覺得……痛。

  痛到……甚至在半刻前,恍惚以為,感知到她的一絲氣息,近在咫尺,未曾遠揚。

  然他不只一次施術,每個深濃靜夜裡,徹夜未眠,一體分三魂,各往天地人三界,去探尋、去追溯,要找她的離魂究竟何在,卻回回失望。

  她是真的未在任何一處,所能尋到的,不過是些往曾貼身之物上所殘存……最後懸念。

  可是,福佑,在你懸念之中,梅海雁不可拋,那麼,我呢?

  你寧要回憶,寧要他,卻不要我……

  「單單純純,只做師徒,這樣更好些,像以前,活得自在輕鬆……到底是哪個蠢蛋,說出這種畜生活……」好啦,是他,就是他。

  根本是他自己做不到,只好湮沒證據,假裝自己仍是寵徒好師尊,沒有妄動凡心、沒有心存綺思,否定掉自己曾信誓旦旦那句一一

  娃,你在我眼中,單純就是個孩子,我年紀當你十代祖先綽綽有餘,況且我是神,人類那些多餘性慾,不存在於我身上,你怕我對你做什麼——這念頭,對我,才是褻瀆。

  是他,褻瀆了神心在先,又想私藏凡心在後,落得今日下場,一點也不冤。

  冤的是……他將原本輕易能擁有的,錯松雙手,任其消失無蹤。

  後悔莫及。

  近來凡間時常發生怪事。

  說大也不大,要說小嘛,又著實古怪得很。

  月老苦惱到白眉打結,往上界稟明天聽,傾訴冤屈,省得大家怪罪他老眼昏花、不務正業一一近日姻緣線連斷數十把,曠男怨女突然爆增,無論他老人家怎麼打結重綁,紅線恁是不聽話。

  他老人家親下人間一趟,微服出巡,瞧瞧究竟哪兒出了差錯。

  就說第一對婚配,天作之合,兩小無猜,雙方尚未出娘胎前便訂下娃娃親,更別提自小到大,哥哥長妹妹短,感情如膠似漆甜蜜蜜,不成夫妻沒天沒理——結果,元宵花燈夜,月圓人團圓,街道上的燈,河面上的光,將沁泠濃夜點綴得美輪美奐,哥哥給妹妹買了盞提燈,是月兒形狀,妹妹卻喜歡方才看見的蓮花模樣,兩人鬥嘴幾句,哥哥突然說「你這性子蠻橫,我都不知該如何待你了!」,於是,換來響亮亮一巴掌,從此哥哥妹妹見面不相識,妹妹很快被鄰人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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