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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佑裹纏棉被,決定暫時挪到屋外去,不擾鴛鴦床笫間嬉鬧,半個時辰後再回來。

  反正她也睡不著,躺在地板只是睜眼望屋樑。

  睡在左右的兩隻胖白,眯開眼縫瞄她,卻沒打算跟上她,到外頭吹冷風,又各自扭頭睡了。

  從孤絕岩賞月,月亮又大又圓,高懸晴空,照著她心情平和清明,無半絲掙扎,希望她最後離開這世間時,也有這般美好的夜色送她。

  樹下有個鞦韆,是孤絕岩中,她最喜愛的一物,以前,爹替弟弟綁過一個,她瞧弟弟在鞦韆上笑開懷,羨慕之心滿溢,可她不允許碰,也無暇去碰,她老是有好多衣物得洗,幫家裡掙些錢。

  福佑坐在上頭,慢慢揺異,輕緩哼起曲調。

  一首她兒時記憶中,模糊聽過,哪個鄰家娘親哄娃兒的曲,很溫暖,很可愛,她總是受完後娘罰,挨了打後,揉著傷處掉淚,悄悄貼在牆邊,閉上眼,想像她早逝的娘也定會這樣,擁她入懷,為她哼歌。

  她曾經哼給小小海雁聽,他還笑她幼稚,歌聲不好,可睡不著時,又討著要她隨便唱幾句……

  這一夜,她慢慢把她短暫一生、冥城受業障之苦、待在他身邊,學會認字、見識凡人無緣能經歷的諸多仙事,以及,他入凡那一世,細細回想。

  好的壞的、甜的苦的、能記起的、快要遺忘的,通通反芻了一遍……

  回首舊事,她竟活了那麼久,單是回憶,漫漫長夜已然輕巧過去。

  月沉,日出,遠方晨靄,似極了仙宴上的霞光羹,羹的味道,明明極不出色,她卻仍舊記得。

  瘟神比翎花早起,推開門扉,不意外看見窩在廊下的福佑。

  兩人不互相道早,皆是安靜凝望晨曦。

  「翎花若是醒來,只會礙事,不如……我們趁現在做做吧?」福佑打破沉默,提議道。

  瘟神不置可否,擇期不如撞日,伸手向她,福佑遞上掌心,瘟神收攏五指,握的卻不是她的手掌,五指一緊,收勢,再使勁抽扯,福佑被猛力甩出去,仆跌在地。

  碰撞之處,半分疼痛也無。

  福佑起身回首,看見自己身軀軟軟癱倒廊下,動也不動了。

  「你的「抽魂」也太字面上的意思了。」忍不住埋怨兩句,迅速往晨曦無法照耀的角度躲。

  「「抽魂」能有什麼不字面上的意思?」他淡睨她,覺得她說了廢話。好像也對,抽魂還能有什麼不字面上的辦法?罷了,達到目的就好,用抽的用踢的用踹的,結果一樣,便是好方法。

  翎花的抽息聲,隨後傳來,奔到瘟神面前直跺腳,不滿嚷嚷「我還打算今天再勸勸福佑的,你怎麼手那麼快啦——」

  「我沒打算聽你的勸,你省省唇舌,不過來了正好,再幫我個小忙……」

  福佑要翎花解下泥軀頸上的平安扣,她化為魂體,許多凡物已無法觸碰自如。

  「我懷裡有隻小玉雀,能帶我去墳冢,我需要你替我搬墓碑、胖白貳……本來應該自己先跑一趟的,將所有事情打點好,但不想錯過你不在場的天時地利,免得多聽嘮叨。」

  「……」聽聽,這是求人的態度嗎?說到最後,還暗指她碎念!

  偏偏被暗酸,翎花仍只能一件件替她辦妥。

  包括隨她去了趟櫻冢,立好碑,按福佑的意思,把平安扣掛在墓碑上,也將胖

  白貳一塊抱去。

  胖白貳在櫻花飛雨間奔跑亂跳,渾圓狗屁屁一抖一顫,乳白奶酩似的,瞧了療愈。

  翎花欲歸還小玉雀時,福佑揺首「小玉雀我用不著了,送你吧,起碼是珍貴神物,你想去市集買米買豬肉,咻一下就能到,挺方便的。」反正孤絕岩之刑,僅只瘟神,翎花不在此限,是被允許自由來去。

  翎花從一踏入此地,便沉默少言,眼前景致雖美,但太孤寂了,一櫻一墳,一魂一犬,就是這裡的全部……

  翎花心裡想說的話,福佑都知曉,也懂她正琢磨著如何再勸說她,只是苦於找不到好理由,福佑不願她多苦惱,笑笑說「若有空,讓小玉雀帶你過來,陪我聊聊天,順便帶塊肉給胖白貳吃,或是……我不存了,就替我把胖白貳帶回去養,或是……收回牠。」這樣,也是交代完遺言。

  「福佑,不要一個人留在這裡,回孤絕岩同我們一塊……」

  福佑揺揺頭,不想與她爭論這些,面癱臉強逼出笑,逕自又說「我那具泥軀,若我師尊有來,就交還給他,他不要,直接拖去菜圃堆肥,好歹是滌仙池泥塑的,加上我這幾十年吃得補,應該挺肥沃,哈哈。」

  翎花鼻頭一酸,眼淚掉了下來,想伸手抱緊她,卻抱不住一抹幽魂。

  「……回去吧,回你師尊身邊去。」福佑朝她微笑。

  「我明天再來看你!」翎花哪可能拍拍屁股走人,留她獨自在此寂寞?打定主意以後照三餐過來陪她說說話什麼的。

  福佑並不阻止,卻也不反對。

  她不是真心喜歡孤寂,最後這一程,有人陷伴,總是好的。

  像她那一世的最終,也是梅無盡伴著,孤單的滋味,說不害怕,自欺欺人而已。

  待翎花抽抽噎噎離開後,她在墓碑旁側坐下,微微斜靠過去,仿佛依偎他臂膀間,受到呵護憐愛,她滿足合上眸,笑容牽揚,想像一切依舊如昨。

  那英挺的少年,笨拙卻真心的求愛,歷歷在目,她足以憑靠這些,熬過年年等待。

  櫻瓣飄飄,無風自落,一場無止境的花淚,靜靜墜跌,泣得無聲無息。

  「真沒想到,梅先生是那樣壞的人,福佑在我們這兒待了不止兩日,他若心急,早該找上孤絕岩,我不信憑楣神本領,區區一個徒兒能跑得過他,可他真的連臉都不露,太壞了!」

  翎花向來尊敬梅無盡,當年多賴梅無盡出手,才得以保住性命,救命之恩大如天,梅無盡宛若她再生父母——但,父母有錯,做兒女的也是要叨念幾句,不可護短呀!

  她家師尊兼男人,緩緩啜茶,配一口米糰子,他不喜甜,她便將米蒸熟,搗成泥,直至產生稠密狀,再揉槎成團,三顆一串,做成糖葫蘆樣式,刷些醬,擺上炭火堆烤至外皮微酥,滋味咸香,口感彈牙,他倒是能吃不少。

  阻嚼完米糰子,咽下,他才慢條斯理道「梅無盡本非善神,若「慈心」也列了個榜,他排末二,代表後頭已無其餘天人可排。」妥妥穩坐榜首,倒著數的那種。

  「那不等於後無來者,坐實末冠之名了!」翎花邊烤糰子,給師尊的蘸了醬,給自己的則塗了糖漿,給胖白的……團身卷了薄肉片。

  她多烤一些,準備等會兒給福佑和胖白貳送去。

  「就是這意思。」他又咬下一顆米糰子。

  「……」梅先生明明看起來比她師尊和藹可親,沒想到面善心不善吶,神與人一樣,果然不能只重視臉面。

  「他是那種……能笑著餵人喝毒的傢伙,雖非生性暴戾嗜殺,卻也絕不是良善之輩,他不在乎旁人,輕易作到冷眼觀世的境界,心情好時願意救人,心情不好時,狠得視若無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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