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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道里靜無一人,護士台的值班護士正趴在桌上微微的打著盹。他倉惶的走至樓道一角,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盒煙,抽出一根拼命摁著打火機,慌亂的試了兩三次,才把一根煙點著。這些日子以來,他不僅戀上了酒,也依賴上了煙。酒能麻醉人的大腦,可以把他短暫的帶離苦海。而每當他心腹絞痛之時,他就想猛吸幾口煙,在煙霧繚繞的背後,任他如何的面目猙獰,誰又能看的真切。

  窗外的雨聲變得越來越小,入秋之後的晨昏,總能感覺到絲絲涼意。不知道是因為窗外這場雨,滌淨了空氣中的浮躁,還是因為這微涼的氣候,躺在病床上的孟心陽,在黎明來臨之際她居然睡著了。

  或許,真的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就連她熟睡後都緊蹙著雙眉。她的臉明顯削瘦了,想來,是因為孕期的反應,她本來就是極挑食的。聽說,懷孕期間的女人,會一改往日的胃口,挑著偏辣或偏酸的吃,不知道她現在喜歡辣多一點還是喜歡酸多一點。孕育生命是個多麼奇妙的過程。在一個朝夕相對的人身上,突然多出了一個可愛的小生命,會跟她一起呼吸,一起成長。她開心的時候,她憂慮的時候,她(他)應該全都感應的到吧。那麼,她會不會為了她(他)多笑一點?她(他)會長什麼樣子呢?如果是女孩,是不是也像她一樣,有一雙彎彎的眉角,清澈水靈的眼睛,還有一張時不時就撅起來耍賴的嘴唇?

  或許,是真的太累了,她不但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夢。夢裡,她置身在一個渺無人煙的斷崖上,周遭除了寸糙不生的峭壁就是萬丈懸崖。她穿著單薄的衣服,赤著的手腳已經冷的失去了知覺。在這個看似荒蕪了幾百年的地方,她所有的希冀早已化作絕望。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突然有一雙溫柔的手將她的輕輕牽起,然後牢牢的捧在手心。她看不清他的臉,卻在觸到他手心的那一刻,那似曾熟悉的親切感,令她無比踏實妥貼。為了貪戀那一絲絲溫度,她支起身子,慢慢的向他靠近,可她最終悲哀的發現,她越是向前,那道模糊的身影就離她越遠。淚水再一次席捲了她,可眼前的人,仿佛對她沒有絲毫的憐憫。甚至,連同那雙溫熱的手掌也開始急於掙脫她。她奮不顧身的追過去,向著那浩淼的虛空竭斯底里的吶喊

  “不要離開我,不要丟下我…沒了你,我會活不下去…幫幫我吧,我知道我錯了…”

  緊接著,情景驟然轉變,她突然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她的對面,是一場正在熊熊燃燒的大火,她眼睜睜的看著斯雨在這場無邊的大火中掙扎呼救,她看著他猙獰的臉,還有他身上蔓延著的火焰。她聽到他在說:

  “心陽,你救救我吧,告訴我你愛的是誰?你愛的是誰?”

  她努力的長大了嘴,想要大聲告訴他,我愛的是你,一直都是你。可任憑她怎麼訴說,嗓子就是發不出一點聲音。對面的人眼看就要葬身火海,可那雙眼睛卻猶自不肯放棄的死死盯著她。仿佛,只要聽到她的回答,就能改變這所有的一切,仿佛,只要她說,她愛的是他,死神就肯放下那雙從地域裡扼向他的手。她急的撕心裂肺,淚流滿面,可無論如何做,她就是沒有辦法讓他知曉。火勢越來越猛,面前的人已經面目全非,她終是眼睜睜的看著他,被無盡的火焰焚盡了最後一縷魂魄。她筋疲力盡,陡然暈厥在地上,卻在此時突然發現,原來,在她的身後,就有一口水井。透過井口,她看到水面的倒影上有一張面目猙獰的臉。

  她急促的喘息著,就在她將醒之時,她明顯感覺到有一隻手輕輕的拭去了她額頭的汗水,還有她眼角的淚滴。她迷迷糊糊的睜了睜眼,才突然意識到一切都是夢。她鬆了口氣,卻依稀發現身旁坐著一個人,那麼熟悉,她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

  “紹輝…”

  聲音出口的同時,她明顯的感覺到那隻貼在她臉頰上的手猛烈的顫了顫,漸漸地,她覺得那隻手越來越涼,越來越涼…然後,她再一次想到了夢中深處懸崖峭壁的自己,她不禁打了個冷戰,眼睛也緩緩的睜了開。

  ☆、卑微如塵

  睜開眼的剎那,她才徹底看清楚,身旁坐著的不是馮紹輝,而是滿面淚痕的斯雨。他的一隻手還懸在她的臉頰一側,而他的神情,那入骨入髓的絕望,令她萬般的驚詫錯愕。

  她回想,剛剛她在夢裡撕心裂肺的呼喊,她一定說了什麼,她究竟說了什麼?她不敢再去看那雙溢滿痛苦和絕望的淚眼。她心痛難當,為什麼她要睡著?為什麼偏偏讓他聽到?

  正在她捶胸頓足之際,她聽到他輕輕的問。

  “心陽,你愛過我嗎?”

  那聲音平穩的沒有一絲波瀾,她甚至不敢相信,這聲音的來源就是坐在她旁邊,那個被她傷的絕望透頂的人。這讓她再一次想起了那個夢,夢中的他身在烈焰之中,也是這樣的看著她,問她究竟愛誰?可她還沒來得及告訴他,他就已經面目全非。她的心口突然一陣劇烈的絞痛,不等她開口,眼淚瞬間就流了出來。

  他絕望的再次開口:

  “從未有過是不是?”

  她忍著劇痛,轉過臉,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一個月不見,那雙星辰一樣閃亮的眸子早已暗淡無光,嘴角上甚至長出鬍鬚,他老了,頃刻間蒼老了十歲。她的手用力的捂上胸口,卻依舊覺得摧心蝕骨般的疼。那個英俊慡朗的斯雨哪去了,她的斯雨,她用盡一切去愛著的人,哪去了?

  他終於從無盡的悲痛中醒轉過來,那低沉的聲音,像是自言自語:

  “你說的對,意念不能左右事實。這麼多年了…我一直以為…你應該是愛我的…可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錯的到底有多徹底…”

  他的淚水不停的往下落,掉落在他身前的白色床單上,掉落在她發著抖的手背上…

  她依稀記得,來福利院那年他才五歲。他的媽媽把他送到福利院之後再也沒有來接他,在無數個日思夜盼後,當他終於接受被家人無情拋棄的事實,他無數次眼睛裡含著淚,可他就是硬氣的不肯哭出來。

  那一年,孟院長身患絕症,辭世之前留了最後一封書信給他。從那封書信里,他終於知道了跟自己相關的一切,他死去的爸爸,還有為愛殉情的、他恨著又盼著媽媽。那一天也是下著雨,他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全福利院的人都在找他。心陽更是瘋了一般在雨里來回亂竄。後來,在福利院那間廢棄的雜貨間裡,她找到了他。她到現在都還清楚的記得他難過的眼神,他當時絕望的問她“心陽,你會不會有一天也要從我的身邊消失”,但是,儘管這樣,他也未曾見過他流淚。

  而此時此刻,坐在她身邊的斯雨,痛哭得像個孩子…

  她不知道再說什麼,她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安慰他,她能做的,唯一能做的,就是陪著他一起哭…

  許久之後,她看著他站起身,緩緩向門口走去,然後,她跟著一同走出了門,目送著他的背影進了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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