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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擺擺手,拒絕記者採訪。

  旁邊一人說道:“快跟記者說兩句吧,全國人民現在都很關心你們啊。”

  那人終於開口了:“感謝國家,感謝政府。”

  何旋繼續問道:“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挺好的,挺好的。”

  坐在電視機前的蘇鏡笑了,他想起了那個可憐的冬奧會冠軍,就因為沒有感謝國家就被體育總局的領導給批評了。接著,他又皺起了眉頭,他突然覺得,這場救援處處透著詭異。

  與此同時,陽台上的一個年輕人猶豫了。

  自殺有很多種方式,他選擇了跳樓。他厭倦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重複勞動,現代化的流水線耗盡了他所有的激情,而最不能忍受的是,前幾天,公司生產線上丟失了一部手機,領導竟懷疑他,保安每天都要把他叫去談話搜身甚至拳腳相加。孫中界斷指鳴冤說自己不是非法營運,他則要以死明志捍衛自己的清白。

  下午時分,正是流水線上最忙的時候,組長已經打了多次電話了,他就是不接,一個將死之人,難道還要去上班?他無所事事地打開電視,想看這世界最後一眼,沒想到看到的卻是礦難。他走向陽台,看著腳下川流不息的車輛,看著遠處一排排火柴盒一般的車間,他再也沒有任何留戀,搬來一把椅子,站到了陽台邊緣。在他之前,公司已經有十多人跳下去了,他將是第幾跳?媒體將如何報導他的死?他已經不關心了。他只相信,他死之後,公司就不會再懷疑他了,那些每天都張著血盆大口的生產線再也不會折磨他了。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女記者興奮的聲音:“他們活著!他們活著!”

  年輕人的臉上浮現出慘澹的笑,他們活著,我將死去。

  然後,他聽到了一個聲音,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他猶豫了,他的生命之火似乎在那一瞬間被點燃了。他踉踉蹌蹌地離開了陽台,失魂落魄地坐到電視機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屏幕看。

  那個人去哪兒了?

  說話的那人去哪兒了?

  那是他嗎?

  一個半小時,很長也很短,他坐在電視機前等了一個半小時,終於等來了他要看的東西。那是在一家醫院,礦難倖存者被集中收治在這裡,順寧電視台的記者正在採訪劫後餘生的傷員。記者將話筒伸向一個躺在床上的人,那人見到記者來了,連忙將腦袋偏向一旁躲開鏡頭,就在那一瞬間,他看清楚了,就是那個人!

  是的,就是那個人!

  十三年了!

  但是他依然記得那個人!

  他眼眶裡噙滿了淚水,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終於忍不住號啕大哭,仰頭大叫道:“爸——”

  他死於躲貓貓

  晚上八點多,十二輛救護車呼嘯著沖回醫院,一群醫生護士簇擁著十二副擔架疾步匆匆地奔進病房。卓均彥扛著攝像機一邊拍攝一邊隨著人流往裡走,陳巧媚手持話筒觀察現場的每個細節,她總覺得在這忙亂的背後有點不對勁,可是哪裡不對勁她又說不上來。十二個倖存者都無大礙,醫生說,先掛葡萄糖再掛鹽水即可。醫院院長說,這是該院收治的最後一批傷員,剩下的傷員被送到其他醫院了。現在,最後被困的八十六人已經有八十一人獲救,發現了五具遺體。院長感嘆說:“這是救援史上的奇蹟。”

  採訪完已經快十點了,陳巧媚和卓均彥拖著疲憊的身子往外走。剛才工作的時候渾身是勁像打了雞血一樣亢奮,一旦鬆懈下來渾身頓時軟綿綿的,像散了架一般,平時風風火火的氣勢也消失無蹤了。當她和卓均彥走出醫院大門被一群記者圍住時,她甚至連話都懶得說了。

  圍住他們的是外地記者,他們被警察、保安以及不明身份的人員擋在住院樓大門口,絕不准越過雷池一步,其中還有一些順寧本地媒體的記者,因為沒有得到有關部門的允許,也被擋在了外面。他們見到卓均彥扛著攝像機,就料定是同行了,於是一窩蜂地圍攏過來。

  “請問,病房裡面是什麼情況?”

  “傷員傷情怎麼樣了?”

  “這個醫院有重傷病號嗎?”

  ……

  陳巧媚和卓均彥很為難,雖說同行是天敵,但是他們的為難卻不源於此,而是因為他們早已接到了指示,不准接受其他媒體的採訪。所以,卓均彥只好連聲說:“對不住,不好意思,市里會有通稿的。”

  穿過記者群,又有一群人圍攏來,他們本來望眼欲穿地看著住院樓的大門,一看到有記者走出來,便立即圍上來,一個個淚眼汪汪地問道:“請問,王來華是送到這裡的嗎?”“這裡有沒有一個叫劉成文的?”“李福偉在這裡嗎?”……一連串二十幾個名字涌了過來,兩個人實在招架不住,陳巧媚說道:“對不起,我們沒有問名字。”

  一個滿臉悽惶的中年婦女問道:“我老公左眼眉心長了一顆大痦子,你看到他沒有?”

  陳巧媚搖搖頭說道:“沒看到,不過他們都是灰頭土臉的,沒準把痦子蓋住了。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兩個保安滿臉煞氣地走過來,揮舞著手吆喝道:“散開了散開了,別擋著大門,影響醫院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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