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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句話周靈通後來坐在總經理辦公室時,拿筆複寫了好幾遍,過來,女婿,給個公司你開開。事情就是這樣難以想像,昨天還在垃圾桶里和塑膠袋、死老鼠混跡的人,如今雙腳搭在巨大而光亮的紅木辦公桌上,一閃一閃,一晃一晃。

  後來公司的分公司開到馬來西亞去了,周靈通第一次君臨該國時,找到一間酒店,派一個親信打電話,不一會兒,英國、法國、德國、俄國、美國、日本、義大利、奧地利各來了一個妓女,她們一起笑著鞠躬,用中文說:老闆好。

  周靈通伸出手指,點著數目,說:你們呀,當年是八國聯軍,侵占了我國首都北京,我現在是來整你們的。他說的時候莊重嚴肅,八女子面面相覷,也不真懂中文,哈哈大笑起來,幾下就褪掉他錚亮的皮鞋和筆挺的長褲,拉出那個東西,一人一口嘗起來。又幾下把果漿給誘引出來,周靈通魂飛魄散,氣急敗壞,說,真雞巴不划算。

  如此八載,周靈通混得理所當然,平平安安,只是一日要走出辦公室,卻見幾人強闖進來,對著他就喊靈通靈通。保安攔也攔不住。他一聽是鵝山口音,慌了,大叫道:我也是有槍的。

  來者居頭的堆著笑叫道:不是那回事,不是那回事,當年都是有人誣衊你。

  周靈通又看了一眼,幾人一齊諂笑起來,他才算放心了,擺擺手說坐。坐下來說幾句,入港了,才知是鵝山縣駐京辦的,要打通關節撤縣建市。周靈通不搭這個,只說自己人微言輕。那主任副主任的就知道了,說,都是污衊你強姦,哪裡來的強姦,證據呢?當年是抓錯人了。

  周靈通好茶招待了,又好酒招待了,只是不應。未過幾日,當年的縣刑偵大隊長,現在的鵝山縣政法委副書記在縣長帶領下趕來,拍胸脯,立字條,才算說清楚了。周靈通喝多了時,搖晃著政法委副書記的肩膀說,當年你槍法很準啊。副書記的臉色馬上白了,轉個話角說,你我都是骰山鎮表親啊,我就是念及舅舅、舅娘吃苦啊。

  周靈通心說你跟我算哪門子親戚,想想又覺自己不能落個不孝,就問,我爹我娘怎樣了?

  你走沒多久,就過世了。副書記哀傷地說。周靈通目瞪口呆看了一圈,拿起餐巾紙擦,來回擦了十幾遭,把眼擦紅了。大家蜂擁而上,說別哭別哭,都過去那麼多年了,周靈通才算哭出來了。

  7

  整整逃亡八年後,周靈通第一次回到故鄉。他沒有坐飛機,也沒有坐火車,他讓司機開著林肯房車,慢悠悠地載著他和張茜娜。開到距鵝山界碑還有一公里時,看到鵝山市委書記、市長帶領市六套班子和一批桑塔納恭恭敬敬地立在路邊守候。

  進入市區後,每間大樓都掛著歡慶撤縣建市的紅色條幅,每個街口都立著紅色虹橋氣墊,天空中飄浮著氫氣球,地面上鋪墊著鞭炮渣,鵝山老百姓一齊涌到街道,排著隊上公共廁所。在車隊開過來後,無論開道警車怎樣鳴笛,都無法控制無數雙手摸向那黑漆漆的房車。周靈通西裝革履地坐在裡頭,看著一雙雙眼神驚詫地擠過來。他們看不到他,他卻已看到他們,一直看到內心。

  在市里參加了幾個會議,作了幾個講話後,周靈通忽而厭倦,想想就是這麼回事,就要回鄉掃墓,掃完墓就回京,永遠不再回來了。

  妻子有點頭風,周靈通一人坐上縣長專車來到骰山鎮周家莊。他把一疊紅包交給村長,讓其代為分發到每個村民,然後去找父母的墓,找了很久,大家不好意思地說,那個沒有碑的就是。周靈通說哦,又撒了些銀兩叫堂兄弟們幫襯處理。

  中午喝了幾杯谷燒,周靈通就離開周家莊,走到一半時,忽然想起什麼,便叫司機往山峰那兒開。桑塔納2000開到山腳只花了一刻鐘,周靈通下車看了看柏油路坡道和乾燥的薯地,唏噓莫名。然後他對司機說,我去山上燒個香。司機要陪著去,他說免了,一個人心誠。

  周靈通比八年前上山時更添了一口惡氣,他本來油脂增多,卻是走得更快,好像心焚火燎,要急迫地看到什麼。等到襯衣濕透,外邊的西服也丟掉時,他走到峰巔。他就立在八年前跪下的位置,在一片陰涼中看著破敗不堪的龍泉寺。寺門緊閉,有些濕氣從瓦片上升起。周靈通上去狂敲,一邊敲一邊說:老子來了。

  門裡傳來聲音,來了來了,周靈通聽得熟悉,卻一下想不起是誰。待到門吱呀一聲拉開,他不禁連退幾步,那和尚和他反應相若,竟是往後跌坐。周靈通看到他留著光頭、穿著海青、掛著佛珠,向後跌坐過去。

  那和尚竟然和他一模一樣。

  周靈通待要開口,和尚也要開口,周靈通便讓他先說,和尚豎起手掌說,阿彌陀佛。這聲音一出,陌生的霉斑就從那張熟悉的臉龐擴散開,最後終於徹底區分開了。和尚是和尚,周靈通是周靈通,粗鄙是粗鄙,豪華是豪華。

  周靈通踏實了,就輕慢地問:德永呢?

  我師傅死去八年了。和尚點頭鞠躬,抬頭時眼仁里露出不可遏止的艷羨光火來。周靈通試著把戴勞力士手錶的手往右擺擺,那目光就跟著往右擺了擺。周靈通說你過來摸摸吧,那和尚就不好意思地過來摸這摸那。

  周靈通說:德永死時說了些什麼?

  和尚說:罵我呢,說廟裡一個人吃飯就可以了,我來了,把他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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