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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眼睛一直望著遠處的大樓,似乎對此有些羞澀,在逃避我的目光。這是我第一次收到貝多芬的音樂這種禮物,我身邊的朋友沒有一個想過送我這樣有品位的東西,看來他們的素養都有待提高。

  “謝謝,我不會辜負你一片好心,一定會用心品味的。不知道孝作的爸爸生前是什麼樣的?要是你不願意說我也不介意。”

  他臉上綻放出幸福的紅光,那段回憶就像夕陽般燦爛、美好,只是有些傷情。

  “爸爸很溫柔善良,不過像我一樣膽小懦弱,在我還在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他就拋下我們自殺了。在那之前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光在我的記憶中都是很美好的。他雖然沒有多少錢,也沒有房子,我們只能住在很小的職工宿舍里。但是一有時間,他都會待在家裡跟我一起玩。他不擅長處理人際關係,所以上班就變成了他最痛苦的事情,一到星期天晚上他總是輾轉難眠、唉聲嘆氣,聽著最後一首C小調協奏曲。”

  我深表同情地壓低音量問:“出於什麼原因?”

  “不太清楚,他平常和我一樣性格內向,多愁善感。可能是工作上不順心,常被人欺負吧。也許和大多數自殺者差不多,患上了急性抑鬱症,因為他自殺的方式比較極端.”

  我沉默著,沒有再說話。我不想問他是什麼方式,不想引起他的傷痛。遠處傳來有人為吉他調弦的聲音。孝作突然變得很興奮,讓人不得不懷疑他是不是想起了什麼特別有趣的事情.

  “他是臥軌自殺的,就在西關的某個地方,他的遺體最終我都沒有看到,我對他的最後印象就是太平間裡白布下面屍體堆成小山的形狀。已經看不出人形了。現在我已經把這一切都放下了.”

  我不明白孝作到底想要說什麼。

  “我想爸爸一定是遭受了太多的痛苦,這個世界,肯定會有讓人痛不欲生的事情。我的這些想法不能對俱樂部的另外兩個人傾訴,他們不會明白。我認為不能把自殺當成一種罪過,選擇集體自殺的那些人,他們每個人都有無法承受的痛苦,他們也只是平凡人,你讓他們怎麼做呢。阿誠,你了解嗎?”

  我腦海中頓時浮現出那天白木醫生所說的心理諮詢潛質一一與對方共同分享感受、接納、理解。在這句話的作用下,我沉默地點點頭。

  “在中世紀前的古羅馬時期,某種特殊原因的自殺行為是被許可的,甚至有的城市還給申請者免費提供自殺用的毒藥。”

  人們把過去發生的一些零散的事件發揮想像連在一起就成了所謂的歷史。我沒有立刻反駁孝作,我想每天跟決心尋死的人親密相處,心理難免會積攢一些負面情緒。

  “我對自殺的歷史不太清楚,但是你不要給自己施加太大的壓力,放鬆心情比較好.”

  孝作心不在焉地點頭,點頭的力度很小。他說:“有時候我甚至會產生一種奇圖均想法,認為蜘蛛也不過是想幫助那些身處社會邊緣、無路可走的人,和我們反自殺俱樂部有著一樣的心理,只不過方式不一樣,他是想助他們到達彼岸,得到解脫,而我們則是千方百計把他們拉回來。這就是兩者的區別。而我的行為才是最無恥的,一再地欺騙那些嚮往死亡的人。”

  這就是我能共同分擔感受的最高限度,於是我平常慣用的說教口吻又占了上風。

  “真是這樣又如何,什麼高尚卑劣,我對這個一點都不關心。只要有人在身邊,就算一無是處,也會給身邊的人產生影響。活著的價值不是一定要做出什麼驚天動地、造福人類的事。不論是卑劣、渺小還是痛不欲生,只要活著就能見到陽光,就能感受到風的涼爽,也就有他存在的價值。當然,有人會認為孝作無恥,也有人會因此敬仰孝作。你明白嗎?要說卑劣,那我們沒有一個人是高尚的,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還沉浸在我的長篇大論里,最後差點冒出一句“所以你要好好活著”,但最後還是沒有這樣說,只是為他打氣而已,我想沒有必要這麼激動。

  “謝謝,和你聊完天后我所有的煩惱都煙消雲散了,現在覺得開心多了,阿誠真是善解人意。”孝作撓著頭笑得很燦爛。現在他那張溫柔充實的笑臉常常會出現在我的記憶里。

  一顆心在漸漸流逝,即將消失。我們卻對此毫無察覺,沒能拉回孝作漸漸背離生存的心,我現在還深感自責和惋惜。

  六本木星期五的十二點的盛況,會讓你覺得是在舉行隆重的奧運會開幕式,聚集了世界上的各色人等,在狹窄、擁堵的人行道上穿梭。比起世界各國的人來,身為東道主的日本人卻寥寥無幾。

  天空使者不知從哪裡借來了一輛美國產的旅行車,形狀就像箱子。車身看上去兩米多長,裝六個人綽綽有餘。旅行車盤旋駛上空中停車場,我們也把MARCH停在這個停車場前。阿英邊用布認真地擦著發亮的特製警棍的前端,一邊說:“他們還真是考慮周全,選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空中停車場,這樣他們就可以打消對屍體腐爛發臭的顧慮,因為明天管理員一定會發現他們的。而且又是在市中心,他們可以在六本木朦朧的夜景中揮手向過往的一切道別,和生命說再見。”

  瑞佳沒有理會他,看了看手錶,確認了一下時間。

  “孝作一給我們信號,我們就立刻行動,這次有三個男人,如果需要,阿誠也要在一旁協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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