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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鄒意問:“那麼吳大川也是假的吧?是你捏造出來的人。從頭到尾都只有你一個人去石碑前許願,可你又是怎麼把蘇堯扯進來的?”

  “不。”鄒意跟李千航說話的語氣就好像在質問一個陌生人,但李千航並未對此表現出過多的失落,他撇撇嘴,辯解道:“我真的遇到了吳大川,也遇到了他老婆。”

  巨石砸落在駕駛座的那一刻,吳大川過往的駕駛經驗全部成了毫無價值的廢紙。生死關頭,他慌不擇路,像粘板上待宰的魚,除了拼命擺動尾巴之外,什麼也做不到。他的雙手不受控制地狂打方向盤,雙腳也因為過度緊張,僵硬地亂踩著什麼。

  慘叫聲驚醒了全車的人,他們卻沒有任何自救的空間,反而要在清醒中迎接死亡。

  落石還在繼續,麵包車在公路上瘋狂地甩尾,本就有些故障的副駕駛車門被什麼東西給撞開來。在車落入湖中前最後一次轉向時,副駕上的李千航被狠狠地摔了出來,摔到了公路上。麵包車朝湖裡墜落,只在湖面漂浮了片刻,就冒著泡下沉了。

  李千航摔得狠,光是喘口氣都渾身疼。他口腔里都是血腥味兒,只能張著嘴,把血沫從嘴裡嘔出去,以保證呼吸。他把手伸進兜里,卻怎麼也摸不到手機。公路上沒有車子經過,卻還有落石時不時地砸在他身旁。一隻眼睛被沙子迷住了,只能勉力睜開另一隻,李千航靠著還有知覺的手做支撐,幾番嘗試後翻過了身子,趴在地上朝路邊蠕爬。

  僅僅幾米遠的距離,他好像爬了幾個世紀。但當他終於到達終點時,湖水早已經回歸一片靜謐,仿佛什麼都未曾發生。

  李千航朝著湖水伸出手去,想要撈起什麼,可那湖水看起來明明就在眼前,他卻始終夠不著。直到他再也無法勉力支撐,精疲力竭地失去意識。

  “我第一次醒來,是救護車趕到的時候。我能感覺到有人在查看我的傷口,有人在試著喚醒我,但是我連動一下手指尖都很費力,更別說開口講話了。那時候我的時間線完全是錯亂的,思考起來毫無邏輯,我只是想著,救護車來得真快,大家都有救了。”

  李千航抬起右手,從小指開始,挨個地晃動手指。鄒意本來一直盯著他在聽,此刻有些不忍心,眼圈通紅地側過頭去。

  “在救護車顛簸的時候,在我被運上手術台的時候,在我昏迷不醒的時候……好多次我模糊地找回了一點點意識,卻又沒有能力抓牢它們。我多希望神明能聽到我的祈求,派一個人貼著我的耳朵,在我能聽見的時候告訴我,其他人怎麼樣了。然而當我真正得知其他人的情況後,我又覺得,倒不如一直這樣睡下去。”

  除了蘇堯幸運得救,其他人都在那次事故中離開了,包括吳大川。而蘇堯的幸運,又不知道算不算得上真正的幸運。

  “能下床之後,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你。”李千航說著,朝蘇堯靠近,“可是你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就跟死了沒有兩樣。聽到跟看到是兩碼事,我當時就站不住了,你爸還來扶我,你媽還安慰我說,‘別難過,堯堯還有機會醒過來。’”

  蘇堯有些心痛。他甚至想像不出一向樂觀脫線的父母,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心情迎接這種比失去更加殘酷的結局。

  還有落水後,用盡全力把他這個旱鴨子送到岸邊的裴印蕭。

  “你知道我那時候在期待什麼嗎?”李千航望著天上,聲音哽咽。

  蘇堯答道:“期待有人罵你一頓,往死里罵。”

  “沒錯。你父母強忍著眼淚,勸我快點回病房休息。可我看到你爸的黑眼圈和眼袋,看到你媽鬢邊長出了白頭髮,看到你插著管子,靠機器維持著呼吸。就算旁人什麼也不說,我也覺得那幾個字刻在我的臉上。我也在不停地問自己,我為什麼還活著?”

  人還沒有痊癒,又有學校和醫院的多方干預,那段時間李千航家裡並沒怎麼打擾到他。他獲得了一段冷靜思考的時間,並在那段時間裡抓住了一點點求生的意志。

  李千航抱著幼稚而單純的念頭,開始慢慢接受自己活下來了這件事。他頂著巨大的壓力到其他人家裡道歉,認為這算是他能給出的唯一一個交待。同時他仍在期盼著有人能把喪子之痛發泄到他身上,藉以緩解他日益膨脹的自責感。

  可他始終未能如願,因為他的內疚與勇氣不夠匹配。直到最後一刻,他都沒能對警方說出關於那個塑料口袋的事情。麵包車沒有行車記錄儀,司機也好,他也罷,在外人看來,都只是一場天災中的無辜受害者。

  “我想,生活還要繼續,我得振作起來。如果他們恨我,我就不再出現在他們面前。如果他們想你們了,我也可以代你們盡孝道,可以把關於你們的記憶,一遍一遍地說給他們聽。讓他們知道,你們離開以後,這世界上不是只有他們在思念著你們。”

  蘇堯抬起袖子抹掉眼淚,感覺如鯁在喉。他既沒有死,也沒有真正走過倖存者的心路歷程,光是想像一下那種每分每秒都在渴望一個“如果”的絕望,他就已經招架不住了。

  就算加上那個塑膠袋,他也沒辦法真的把一切歸咎到李千航頭上。但不可否認的是,聽到關於父母的描述,蘇堯還是沒法客觀地去思考。他第一次真正地怨恨起李千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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