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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您?”

  “沒有,我想我們是第一次見面。”

  丈夫沉著地回答。在築豐的廢棄礦坑聚落時,丈夫未與瀧本先生有過太多接觸,常跟他說話的是我。但是我的長相已經是另一個人了,為了不從聲音泄底,我努力不說話。

  “這樣啊,抱歉。”

  瀧本先生對並肩而立的我們再一次按下快門。應該沒想到我們就是他在《築豐輓歌》中拍下的兩名國中生吧,也不會想到他離開前拍下的煤渣山照片,成為丈夫犯下殺人罪的證據,讓空殼仔得知這個秘密。

  接小規模業界報紙的案子而持續擔任攝影師的瀧本先生沒再多問,與記者一同離開。我也沒再見過他了。

  夕陽就要下山了。脹得紅通通的太陽朝水平線落下。

  “我該走了。”

  丈夫也覺得觀看宛如沾滿鮮血般的紅色大海很痛苦。他拿起放在腳邊的小波士頓包。我輕輕點頭。他對拿起枴杖的我比了個“不必送了”的手勢,朝房門走去。

  “阿勇!”

  我從背後一喊,丈夫驚得止步。

  “結果我們還是哪裡都去不了嗎?”

  丈夫似要回頭,結果只是肩膀大大地起伏一下,嘆了口氣,便默默開門走了。最後一次叫丈夫阿勇是四十年前,用築豐腔說話則是更久遠的事了。我打破長久以來的自我禁錮,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麼做。

  我曾經問過他:“我們能不能想辦法逃離這裡?”於是,流亡似地來到伊豆這地方。我們來到當時期望的地方了嗎?害死許多人,欺騙好朋友,我們身上到底背了多少罪?我們連自己的名字都捨棄了,徹底冒充成另一個人。

  我想起久遠的記憶。遇見葉子那天,職業介紹所的人把我們的名字弄錯,我還回嗆他:“你只把人家的名字當成什麼符號來看待吧!”

  回頭一看,窗戶上滿是艷紅的落日。

  即使如此,隔周丈夫依然來了。陪伴我,同我一起委身於被詛咒的命運,成為他唯一的工作了。

  我們已不太交談。他凝視著無雲晴空下的大海,然後到海灣去了。加賀先生這陣子都沒來,丈夫樂得獨自享受小舟搖曳中的輕眠。像今天這種天氣,一定很舒服吧。真該感謝帶給丈夫這個小樂趣的加賀先生。也要感謝渡部。風雨強勁的時候,他會把橡皮艇從海上拉回來,收在倉庫里,到了周末再為丈夫綁在棧橋上。

  丈夫短時間內不會回來吧。我希望他能好好呼吸新鮮空氣、聞聞海水的香味、放鬆地隨波搖曳,至少做個美夢。

  我拄著枴杖起身。左邊體關節痛得我皺起眉頭。我騙醫師說還沒那麼痛,但前幾天可能被田元發現了。不過都到這種地步了,實在擠不出動手術的力氣。

  不管它。我已經決定就這樣活到身體潰敗那一天。

  慢慢走出房間,進入電梯。有村老太太三天前過世了。入住者過世的話,結月會舉行小小的“送別會”,按慣例是不採宗教儀式,且為自由參加。我決定參加在康樂室舉行的

  “送別會”。祭壇設於最前方,僅擺上一張小照片與幾朵素雅的鮮花,然後排了幾十張椅子。我坐在最後面。

  去年冬天,有村老太太在這裡和大家一起學習手指編織後便健康惡化,住進結月的附設醫院,從此沒再出來。在這裡,死亡是日常,大家皆以平常心對待。在座的每個人,應該都以不久將來也會降臨到自己身上的心態來親近死亡或尋求救贖吧。待在這樣的圃體中,能讓我有一些些悠揚的心情。

  院長在祭壇前介紹有村老太太的為人及簡單的背景。她的女兒於昭和六十年那場日航空難事故身亡,“每年八月十二日,到御巢鷹山的紀念碑參拜,是有村太太活下來的一大支柱。”所長說,這幾年她身體虛弱,連這點都做不到了。不過,去年是空難事故三十周年,她吵著要去,於是由兒子夫婦帶她前往。

  “度過第三十年,或許她心情大不同了。從御巢鷹山回來後,她每一天都過得很平靜、朗。”

  有人抽著鼻子。

  日航空難事故三十周年的新聞,電視播放好多次。他們舉行盛大的祭把活動,遺族、日本航空職員、當地人均前往祝禱。一架飛機墜毀造成五百二十人身亡,罹難者數創下史上之最,悲慘至極。每次接近空難之日,電視一定會播出相關新聞來喚起眾人的記憶,呼籲大家絕不要遺忘這起教訓,絕不能讓同樣事故再次發生。這是正確的,重要的。

  可是罹難者人數足以與此匹敵的煤礦爆炸事故,過去發生了好多次,卻無人提起。昭和三十八年發生的三井三池三川煤礦塵爆事故中,有四百五十八人喪命,倖存者也都因一氧化碳中毒而生不如死。父親就是其中之一。昭和四十年,同樣在三井,山野煤礦發生氣爆事故,二百三十七人死亡。發生於地下坑道的煤礦事故奪去大把人命,這種事誰也不記得了。

  日航空難事故四年前,於北炭夕張煤礦發生的瓦斯外泄事故中,他們為了撲滅坑內火災,竟不顧裡面的眾多礦工,在坑道里灌滿了水。水淹坑道這件事,表示他們放棄原本可能的倖存者,於是地下的礦工在水深火熱中喪命。最後一具遺體於事故半年後才找到,結果死亡人數攀升至九十三人。如今煤礦不再被視為能源,於地下發生的事故已全部埋葬於歷史陰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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