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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有京兆尹郭鏦奉聖上旨意,要把事件的全部經過梳理清晰,以鑒真相。

  三個孩子中,郭浣早把能說的都說了,並且在事後挨了郭鏦的好一頓胖揍,至今仍賴在房中不肯見人。李忱,本是個人盡皆知的痴兒,救回來時雖沒受什麼外傷,但問什麼都不開口。皇帝憐惜這個傻兒子,已帶回大明宮中自己的寢殿裡,兩天來除了處理政務之外,都親自陪伴安撫著,自然也強他不得。所以,郭鏦對段文昌的奏章抱了極大的希望。

  一則,段成式是整個事件的主謀;二則,段成式是三個孩子中年齡最大頭腦最靈的;三則,是他拼死游出地道求救,才保得十三郎平安。郭鏦滿心以為,只要段成式清醒過來,將來龍去脈說清楚,自己也就能向皇帝交差了。

  可是段文昌交上來的奏表,卻令郭鏦大為困惑了。

  前面關於三人合謀去探“海眼”的描述,和郭浣所述的一致,並無出入。從進入地窟之後到李忱的血珠放光,引導段成式觸動機關開啟鐵門,就讓郭鏦覺得有些匪夷所思起來。再到進入地道,積水灌注,淹沒去路,兩人湊巧躲入地道側壁上一個凹陷的附洞才僥倖逃命,倒是讓郭鏦讀得驚心動魄,後怕不已。之後便是段成式決定鳧水游出地道求救,郭鏦正在暗暗為這孩子的勇敢叫好,緊接著,便看到了讓他實在無法接受的段落。

  據段成式描述,他通過“海眼”游入大海,見到了杜秋娘幻化而成的鮫人。正是鮫人將他從海中救起,又施法術救出了十三郎。

  為了慎重起見,郭鏦把這段描述讀了又讀,企圖找到些真實感。但每次讀完,他都在內心裡發出同樣的感慨:“這不是胡說八道嘛!”

  京兆尹郭鏦知道,段成式素有想像馳騁、信口開河之名,卻不料他在生死攸關的大事上也能編出花來。更可氣的是,段文昌居然把這些胡言亂語都一字不漏地錄下來,並在奏章上美其名曰:如實據奏,不敢擅動一字。

  郭鏦心說,好個段文昌,你的寶貝兒子闖了大禍,你倒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可我要是把這些瘋言瘋語上奏給皇帝,他肯定又會大怒。到時候怪罪下來,算你的還是算我的呢?

  郭鏦正對著奏表生悶氣,衙役來報,司天台監李素到了。

  郭鏦可算盼到了救星:“快快,快請他進來。”

  因是多年老友,彼此無須寒暄,剛一落座,波斯人便眯縫著一對碧眼道:“京兆尹大人這麼急著召喚本官,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嗎?”

  郭鏦把段文昌的奏章往對面推了推:“你看看這個。”

  李素只掃了一眼,便搖頭道:“不妥。這份奏表涉及前兩日的危情,聖上並未命李素參與調查,我不能看,不敢看,萬萬不可。”

  郭鏦道:“拜託,此事或涉鬼神,必須要司天台監助我一臂之力啊。”

  “事涉鬼神?那就更與我無關咯。我只管天象,又不管捉鬼伏妖。”

  郭鏦沒好氣地說:“前些天我可是親耳聽李大人說,天璇和天璣星有異狀,意謂皇家有難,如今天象可有變化?”

  “化險為夷,化險為夷。”

  “所以嘛——”郭鏦道,“你就讀一讀這份奏章吧,會有你感興趣的。須知這化險為夷裡頭,還有很深的內情呢。”

  郭鏦再三相求,李素這才取過奏章,認認真真地看了起來。許久,他抬起頭來,一雙深沉的碧眼在皺紋中若明若暗。

  “怎麼樣?”

  李素長吁口氣,以略帶感傷的口吻道:“不瞞郭大人……個中文字令我想起了很多年前。”

  “誰說不是啊,我這兩天也一直在想,經歷過當年金仙觀案件的人已所剩無幾。除去大明宮裡的那幾位,在宮外的,也就是只有你我了吧。”

  “沒錯。我記得當年處理此案的金吾衛大將軍,正是閣下的叔父。”

  郭鏦黯然神傷,當年的金吾衛大將軍郭曙,正是郭子儀的第七子,也是他和郭念雲的親叔叔。時光荏苒,他不禁喃喃:“一轉眼,都快二十年了。”

  李素問:“奏章里說金仙觀地窟的出口以巨幅鐵門封鎖,就是在當年那個案件之後吧?”

  “是。那年德宗皇帝下令,由當時的太子殿下也就是先皇全權處理此案,正是先皇下了皇太子敕令,命以鐵門將地道徹底封堵,並由家叔秘密施工完成的。之後,整個金仙觀也給封閉了起來。這麼多年再無人入內,所以連池塘都幹了。”

  “為什麼聖上突然又將金仙觀打開了呢?”

  “唉,聖意不可測啊。”郭鏦嘆息,“最可怕的是,金仙觀剛一打開,就出了此等大事。而且你看,段成式的這些瘋話中提到的血珠、鐵門、地道云云,分明就是將塵封多年的秘密一一揭開,難道,真有什麼冥冥中的意志在作祟嗎?”

  李素正色道:“子不語怪力亂神,京兆尹切勿妄言。這些話我聽見也就算了……”

  “咳,我懂,我懂。”

  一陣渾濁而陰森的恐懼襲上心頭,郭鏦不自覺地閉緊了雙唇。作為當朝最顯赫的豪門子弟,他能夠幸運地始終置身於政治鬥爭的漩渦之外,一方面是他本人的個性使然,另一方面也多虧了妻子漢陽公主李暢明哲保身的智慧。但郭家,一直以來都在權力的鋒刃邊緣艱難地維持平衡,卻是他不得不看在眼裡的驚心動魄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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