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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秋說:“聽Jason說你馬上要到H州那邊上班去了,我也快。到I州去了,以後很難見面了。今晚過來吃頓飯吧,算是給你餞行。”

  晚上,艾米帶了些禮物,到靜秋家。去吃飯。吃過飯,靜秋問:“想不想到Jason的apt去看看?他讓我幫他sublease的,明天有個人來看房子,我過去收拾一下。”

  艾米說:“那我也去,還可以幫幫忙。”

  兩個人來到Jason的apt,裡面還有很多東西,靜秋說有些家具已經有人買了,很快會來運走。艾米心裡很難受,想到前不久他還在這裡居住生活,現在這裡的東西就一樣樣地被別人買走了,連屋子也要被別人sublease去了,她突然想起“人去樓空”這個詞,好像現在才真正意識到他是真的走了一樣,覺得心裡隱隱地痛。

  收拾了一會兒,她試探著問:“你知道不知道Jason為什麼突然想起回國去?”

  “也不算突然想起,他一直就有回國的打算。記得他剛來時,在比較文學系讀博士,每學期都是overload,比別的人多修好幾門課,他說他想在四年內拿到博士回國去。比較文學系的博士一般都做到六、七年,因為這裡的比較文學系很不錯,要求也很高,博士生都是要通過三門外語考試的,英語和漢語不算外語,所以Jason一來就開始學西班牙語,就為了早日讀完回國。”

  “那他後來怎麼轉專業了?”

  靜秋說:“主要是他導師跟系裡另一個教授是死對頭,而Jason要考的日語和俄語都是那個人主考,因為系裡只有那個教授懂這兩國語言。這兩個教授互相刁難彼此的學生,Jason不想成為教授矛盾的犧牲品,就乾脆轉了系。他那時仍然是想在最短的時間內讀完了回國的,所以在CS那邊也總是overload,很辛苦。後來不知怎麼的,居然半途而廢,跑去工作了。”

  艾米不解地問:“他——跟你是——好朋友,他不告訴你這些?”

  靜秋笑了笑說:“男人都不怎麼愛對人吐露心思,尤其是他那樣的人,更不會對人訴說心中的秘密,如果是比較人性的東西,那就肯定當成一個弱點藏起來不告訴人了。”

  “他——到底有沒有女朋友?”

  靜秋想了想,說:“這就看你怎麼定義女朋友了,如果你說的是天天出雙入對的那種,我看是沒有的,至少我沒看見過。但是我的感覺是——他還是有個女朋友的,他很愛她,但不太順利,可能是女方的家裡覺得他沒美國身份,不太同意這門親事。”

  艾米覺得很難理解:“可是我聽說他女朋友是ABC,ABC還需要什麼身份?ABC自己就有美國身份嘛。”

  靜秋也搞不懂了:“那——可能是另外的人吧,或者是ABC家裡覺得Jason是為了身份才追求他們家女兒的?”

  艾米覺得這倒是有可能,ABC家裡人認為Jason是貪圖他們家的身份,而不是真的愛ABC,所以加以阻攔。她很替Jason不值,這麼一個重情的男人,卻被人懷疑為貪圖美國身份。她覺得Jason有點太懦弱了,對這種家庭,完全應該奮起反抗,只要把ABC本人搞定了,她父母反對又有什麼用?現在又不是梁祝的年代。

  艾米問:“那他——為這事難過不難過?”

  “肯定是難過的,他這個人喜怒都是不形於色的,但我還是能感覺到。有一次,他到我家來吃飯,剛來時還好好的,我到樓下洗衣房去了一趟回來,發現他站在走廊上,一支接一支地抽菸,問他什麼事,他說沒什麼事。後來我問了Sara,她說她也不知道,就看見Jason把電話砰地一掛,就跑走廊上去了。”

  “想不到他這個——愛情專家也有——為愛情煩惱的時候。”

  “愛情專家?”靜秋笑了,“所有的‘愛情專家’都是別人愛情的專家,輪到自己了,都是‘愛情傻瓜’,不然就不叫愛情了。我看過他在網上貼的那些東西,他那些有關愛情的議論,如果你當成是一個愛情專家、一個情場寵兒在說話,你會覺得他很明智,很冷靜。但是如果你當成是一個情場失意的人在說話,你就會發現他其實是在安慰自己,開解自己,說明他內心是很難受,很無奈的。”

  艾米回到家,就把Jason貼在網上的東西找出來看,以前是當愛情專家的名言來讀的,今天試著當愛情傻瓜的夢囈來讀,當情場loser的哀怨來讀,真的感到有一種無奈浸潤在字裡行間。他在談到“聚而厭之,分而戀之”的時候說:

  “所以這句話只能當作一帖安慰劑,用在因為種種原因不能相聚的情況下。到了那時候,苦苦地想著聚有多麼美好,又有什麼用呢?徒增煩惱而已。那就把這句話翻出來,安慰自己:其實如果我真的跟他/她結合的話,久而久之,可能會生厭的,還不如像我們這樣,離得遠遠的,保持你我心中美好的形象,遙祝彼此幸福。”

  她覺得很心酸,想像他在寫這段話的時候,一定是帶著一絲苦笑,平平靜靜地道來。但那種平靜是劇痛之後的麻木,就像一個人,看著自己辛辛苦苦建造起來的房子被烈火燒成了灰燼,慘澹地說:“算了,燒了就燒了吧,省得每天要打掃。”

  她不知道這個令他憂傷的女孩是誰,但她積極地為他想歪點子,很簡單,兩個if就能搞定。在這種場合,她比較喜歡用“if”而不是“如果”,因為兩個“if”看上去就像“黑旅風李達”的那兩把板斧,左右開弓,呼呼生風,過癮。

  她在心裡對他說:“Jason,我教你啊,對這種事,要快刀斬亂麻,嚓嚓,兩個if搞定。if那個女孩真心愛你呢,你就不管她父母同意不同意,把她肚子搞大再說,讓她父母去乾瞪眼;if那女孩屈從於父母,就說明她不夠愛你,你就屁股一拍,走人,讓那女孩去乾瞪眼。”她覺得有了這一“肚子”、一“屁股”,Jason的case就算徹底solve了,都是以對方乾瞪眼結束,何等暢快!

  不過她馬上想到自己這是站著說話腰不疼,她問自己:你能做到這麼幹脆嗎?這麼多年了,也沒見你一“肚子”一“屁股”地把自己的case搞定。雖然她那一 “肚子”比Jason那一“肚子”的技術含金量高得多,但關鍵還是她自己下不了決心,不願走人,不然她的一“屁股”總比他的容易些吧?

  說來說去,還是個情絲纏繞的問題。能使快刀的,斬的是麻,情思是連慧劍都斷不了的。

  她知道如果女孩屈從於父母,Jason是不會怪那女孩的,一方面是因為他已經愛入膏肓了,另一方面,他從來就是一個寬容的人,他對所有的人都是寬容的,那他對那個女孩就更寬容。也許正是這種深愛與寬容使他格外痛苦,不然,跳起來大罵一通那女孩的父母,或者指責一下那女孩的軟弱,或許就會好受一些。

  她不知道他回國究竟是躲避這段愛情,還是去找那女孩了,按說ABC是不會在國內的,但誰說得准?說不定為了逃避父母的干涉,ABC就跑到國內投奔爺爺奶奶去了,讓父母的父母來對付父母。

  有那麼一瞬間,她心裡冒出一個大不敬的念頭:也許這就是報應?但她馬上打消了這種想法,太惡毒了,你不能因為他離開了你,就對他的遭遇幸災樂禍。不管怎麼說,他不幸,也不能使你幸福。

  九月初,艾米move到H州去工作,她仍然在學校注了幾個學分,準備在本學期內答辯。九月中旬,她開始寫她跟他的故事。她在自己的博客里貼了幾篇後,越來越多的人建議她貼到罈子里去。她不知道Jason會不會答應,又沒辦法聯繫上他,正在著急,突然收到Jason一個email,很簡單的幾句,就說他一切都好,現在可以從他的住處上網了。

  她知道他這只是在履行他的諾言,仿佛在說:你叫我跟你聯繫,我就聯繫,但我沒什麼話跟你說。她學著不生他這種冷漠態度的氣,也學著寫簡簡單單的email。不過她的簡單比繁瑣還繁瑣。她每次先洋洋灑灑地寫一大篇,然後慢慢刪,慢慢刪,把那些有點感情的話都刪掉,再把可能被理解為有點感情的話也刪掉,一直刪到乾巴巴了,才發出去,免得把他嚇跑了。她自己寫過一通,雖然沒發給他,也算抒過情了,感覺比完全不寫要好,用唐小琳的話說,就是“過了一把乾癮”。

  她問他:“我可不可以把《十年忽悠》貼到罈子里去?”

  他回答說:“你想貼就貼,你不要老是擔心我會說什麼,只要你開心就好。你做什麼,我都是舉雙手雙腳贊成的,我是你的超級粉絲。”

  她不知道他這是不是在賭氣,她也不管了,就貼到罈子里去了。他說他在跟讀,他有時評價幾句,開個玩笑,主要是針對那些跟貼的,對故事本身,他很少說什麼。

  他有時也打電話來,很少,而且不肯把電話號碼告訴她。打電話的時候,他好像沒什麼話說一樣,常常是一隔好久才說一句,她問他:“你——不想跟我說話?”

  “誰說的,我這不是在聽你說嗎?”

  她有時就不好意思再說了,怕說多了,他嫌她囉嗦。她發現他每天只寫一個email,不管她寫多少個過去,他都只寫一個回來。看得出來,她寫的email他都看了,而且有什麼需要回答的,都回答了,但他不多寫,每天只寫一個。她覺得他好像是跟誰打了賭一樣,正在做一個有賭德的賭徒,絕不失言。

  有一兩次,她試著一整天不寫email給他,看他還寫不寫。他仍然寫一個email來,問她有沒有生病。她想,他是不是編了個程序在automatically回email?但是他email的內容又總是針對她寫過去的email的,真是把她搞糊塗了。

  她想答辯完了就回國去看他,因為她實在太想見到他了。她早已不再指望跟他破鏡重圓,她只是想見到他,單純的見見,沒有什麼歪心思,很純潔的那種;也沒有什麼遠大目標,很目光短淺的那種;即使他是跟他深愛的女孩在一起也行,很百無廉恥的那種。她想起他最愛的一首英文詩,是雪萊的,其中有這麼幾句:

  猶如飛蛾撲向星星,

  又如黑夜追求黎明,

  這一種遙遙的思慕之情,

  早已跳出了人間的苦境!

  她現在就覺得她對他的思慕之情,已經跳出了人間的苦境。愛他已不再是一種痛苦,而是一種使她生活充實的東西,像她媽媽說的那樣:“人生在世,有一個人值得你全心全意地愛,是一種幸福,我們應該感謝那個使我們能這樣無私無我地去愛的人。”當然她媽媽無私無我地愛的是她,對她爸爸的愛,老媽還是要討價還價、不做虧本生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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