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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畏鯨就出生在洪水泛濫到頂點的年月。他在水底出生,是龍族貴胄“蒲牢”一脈的王子。

  世界正在發生巨大的變化,但是巨變對族人的影響並不大,每天都有無數的悲劇發生在陸地上。然而族人們一律視而不見,優哉游哉。

  無數夭折的靈魂變成了泥土,泥土將大河都染黃了。從此以後,殘存下來的人們就稱之為黃河。在洪水稍微延緩一些的時候,黃河中的泥沙就團團虬結,幾乎淤塞了整條黃河。河面上甚至浮積成了小島。島上經常會看到慘白的,被水泡的臃腫的人的肢體從黃泥中伸出來,就像一株一株慘白的小樹。

  然而洪水的延緩是暫時的,頃刻之間,數丈高的洪峰傾瀉而下,勢如破竹,奔泄千里。夾雜著野獸般的嗥叫,雷電般的轟鳴。黃河上的浮島輕而易舉地就被衝垮,水繼續挾帶著數以億萬的、不幸的靈魂奔流向東。

  每一季,族群都要大規模地遷徙,從南方巡遊到更南方去,或者從更南方回南方來,一路繁衍交配,尋找食物。當地的食物吃光後,再回初始點來。

  水浸漫的黃黑色大陸,都有堅實的板塊結構,仿佛一個憨厚麻木、飽經憂患的老男人,默默承載汪洋的恣意縱情。白天,強烈的陽光照在平靜的水面上,水面變成一面熾熱的鏡子,倒映著飛龍族群前往戰場時,飛掠而過所投下的巨幅黑影。到了晚上,又紅又大的月亮高懸天上,月光下的水面洶湧翻滾,仿佛一鍋煮沸的粥。僅有月光籠罩的一小片水域泛著粼粼的銀光,其餘的大片水域都漆黑一片。那一小片銀光就好像海面的一枚獨眼,隨著飛龍們的飛過,這片銀光的區域也隨之移動,似乎在不知疲倦地照亮它們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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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大戲(2)

  偶爾,有小塊的陸地露出水面,仿佛銀色的鏡子上一塊褐色的損傷。飛龍們會在這一小塊損傷上著陸,休整後再開始旅程。停下來後就幾乎沒人還願意起飛,因為戰爭讓每條龍累得要死。夜晚的水面非常平靜,可是到了黎明,大海根據億萬年從沒有止息過的傳統,開始潮汐。潮汐在月亮的誘惑下將億萬萬噸的水推回陸地,於是暴露的陸地重新被淹沒。飛龍不得不再次起飛。可是由於水倒漫的速度太快,島嶼很快就被淹沒,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很多飛龍因為滑翔距離太短,再也無法起飛,成了被埋葬的悲哀的靈魂。

  在末日般的世界中,飛龍們如同烏雲般橫掠天際。天際燃燒起來大火,荒古的火焰包裹太陽。有時候,火焰會從燒紅的雲層中激射而出,一條火龍划過長空,瞬間隱去,僅留下流螢般的、長長的軌跡在天空中。軌跡有時候好幾天都不被熔化,夜晚降臨了就照亮水面,為冷月亮的青銅臉龐塗抹上一層害羞的紅色胭脂。這場天火後來被龍族的叛徒—— 女媧熄滅了。

  大水衝擊山川,岩石滑落,從百丈高空墜入水中,激起百丈水花。水花直擊長空,然後轟然落回水面,又激起大浪,沖刷陸地。岩石在泡沫翻騰的水中化成了粉齏。水面上有人建築了方舟和浮排,方舟上建築房屋樓宇,浮排上空無所有。從高空看下去,一些衣衫襤褸的人們在浮排上垂釣晚餐。這些人很多成了龍的食物。

  戰爭發生在遙遠的海洋和深深的大陸腹地中。戰爭末期,大禹終於擒住了“贔屓”,命它重新回到海底,托起大陸。又使用同化政策,改造了很多龍族的叛徒,歸為己用。洪水被平定,共工、相繇、兜、巴蛇等一大批龍族領袖被株殺。龍族的叛亂以慘敗告終。殘存的龍族召開會議,決定擬態成人。也只有這樣,它們才能在人類的血腥屠殺中,隱藏自己,保留力量,徐圖東山再起。

  元畏鯨的氏族是熱愛和平的龍族,覺得對世界的統治權有沒有都無所謂,所以遠離戰爭,在大海中的某處定居下來。

  他們這一支親水龍脈,天性就畏懼海中的霸主——鯨魚,那仿佛是一個惡作劇般的詛咒:龍竟然害怕鯨魚?不可思議。但是他們就是害怕。害怕鯨魚,害怕戰爭,害怕殺戮,也害怕所有自己無法掌控的事情。在血液中,這種恐懼早已根深蒂固。

  被恐懼之神詛咒了的龍之子,其他龍脈嘲笑它們是“膽小的龍”。

  膽小麼?也許真是這樣。

  在顛簸的車廂中,元畏鯨恍惚憶起上古時代發生的事,又想起了自己那些喪身鯨吻的族人,不禁感到悲哀、憤怒、恐懼、驚悚、傷感……

  他總覺得這案子結束得太快,他們太輕易地抓住了元兇,事情不該這麼容易就結束了,這跟事情開始時所營造渲染出來的神秘詭異氛圍不甚協調。

  元畏鯨預感還會有什麼事發生,而且是大事。他的預感向來都是很準的,是經過千萬年時間的歷練磨出來的,從來也沒有出過錯。這預感讓他害怕。

  猛聽窗外一聲吆喝。馬車驟然停住,只聽邢峻大聲說道:“皇城到了,所有人下馬!”

  元畏鯨深深吸了一口氣,撩開帘子,橫抱著蘇度情走下車去。

  天微微發亮,邢峻站在皇城的角樓下,入內通報的宦寺已經進去有半個時辰了,還沒出來。他也不著急。他知道那宦寺要穿過重重的殿宇、空場、走廊、長階、樓台……還要換一道道令牌、說一遍又一遍口令、暗語,然後把消息傳給下一個宦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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