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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卜賀太太跟我走近木屋,我看見木屋的幾處牆壁和屋頂都濺染上從天空灑下來的紅色防火劑。其他部分的牆壁和遮蓋窗戶的百葉窗則因為歲月的侵蝕,已經變得灰白了。

  門是盪開著的,鑰匙插在門鎖上。卜賀太太慢慢走進去,仿佛深伯裡面會有什麼東西嚇著她似的。可是,那間充滿鄉土味的大客廳里看不出任何的異常。石砌壁爐里的灰燼是冷的,恐怕多年來一直都沒熱過。房間四周立著幾件用帆布罩住的老式家具,跟那些已經不成形狀的記憶相仿佛。

  卜賀太太重重地在一張帆布罩住的安樂椅上坐下,灰塵在她四周揚起,她咳了幾聲,然後換上一種不同的語調,低沉而慚愧地說道:“大概上來時爬急了些。”

  我走出房間,到廚房替她找些水喝。碗櫥里有杯子,可是扭開水槽里的自來水龍頭,沒有水流出來,煤氣爐也斷了供氣。

  我一邊走過其他的房間一邊留意屋子的格局:樓下有兩間臥房,木造的陡樓梯通往閣樓的一間睡房。天窗泄下來的光照亮了閣樓,裡面有三張床,都用帆布罩著。其中有一張看來皺巴巴的,我把帆布掀開,墊床用的厚重灰毛毯上有塊血跡,看來是最近才染上的,可是也不新了。

  我步下樓,走到那間大前廳。卜賀太太已經靠在椅背上睡著了,她的臉平靜安詳,還輕輕打著呼。

  我聽到飛機低低飛進這個山頭,吼聲愈來愈大。我從後門走出去,正好看到它拋下的紅色物品落在那堆火焰上。飛機愈來愈小,吼聲也隨之消逝。

  兩隻鹿,一隻母鹿、一隻小鹿,從一條枯乾的河床斜坡上跑下來,往樹林方向奔去。它們一看到我,就倉皇跳過一根倒落的樹幹,逃進樹叢去了。

  木屋後面,一條被沖壞的礫石小徑上長滿了雜草,曲折蜿蜒到那條山脊路去。沿著這條小逕往樹林看去,我注意到雜草堆里有車輪的痕跡,直通到一個小馬廄。輪轍的痕跡看來很新,而且我只看到一部車的轍跡。

  我順著轍跡走到馬廄,探頭往裡面瞧。一輛黑色敞篷車停在裡面,看來像是史丹的那輛,車頂是敞開著的。我在車子的置物箱裡找到了登記證。沒錯,是史丹的車。

  我用力關上敞篷車的門。從樹林方向傳來一種噪音,聽來像是迴響,又像是種回應,或許是樹枝折斷的裂聲吧。我走出馬廄,朝著部分被燒毀的樹林走去,我只聽到自己的腳步聲,還有樹間的風傳送過來的一聲微弱嘆息。

  然後我又聽到一聲更遠的噪音,我聽不出來是什麼,有點像鳥翼呼呼飛過的聲音。我感到熱風吹在我臉上,我抬頭看看斜坡。

  懸盪在火舌上面的煙霧成了一道牆,從山中斜斜地飄出來。煙霧底下的火勢燒得更猛了,而且方向也變了。那些打頭陣的火苗正跳下左方的斜坡,而救火人員正沿著山脊路前進,打算和它短兵相接。

  風向正變。現在我可以聽到風在樹葉中颼颼作響—跟那天一大早在西洛杉磯把我吵醒的聲音一模一樣;此外還有人在樹叢間移動的聲響。

  “是史丹·卜賀嗎?”我問。

  一個身穿藍色衣服,頭戴紅色硬帽的男人從一株枝幹斑駁的大楓樹後面走出來。他是個大塊頭,動作雖輕,但有點拙手拙腳。

  “你在找人嗎?”

  他的聲音很冷靜,讓人感覺到他的矜持。

  “找好幾個人。”

  “這附近就只有我一個人。”他和氣地說。

  他厚實的雙臂和大腿從工作服里鼓出來,臉濕漉漉的,鞋子上有土。他摘下頭上的硬帽,用一條大手帕擦拭臉和額頭。他的頭髮灰白,削得很短,像是炮彈上鋪了一層毛。

  我朝他走過去,走進大楓樹下有如骸骨的陰影里。霧蒙蒙的月亮棲在樹頂上,被黑色的細枝分割成一段一段。那個大塊頭用魔法師般的快動作,從他的胸袋裡拿出一盒香菸,直伸到我面前。

  “抽菸嗎?”

  “謝謝,我不抽菸。”

  “你的意思是你不抽香菸。”

  “我戒菸了。”

  “那你抽不抽雪茄?”

  “我從來就沒喜歡過雪茄,”我說。“你在做調查嗎?”

  “也可以這麼說。”他大笑,露出好幾顆金牙。“小雪茄呢?有些人不抽菸,可是抽小雪茄。”

  “我知道。”

  “你說你在找幾個人,這些人當中有人抽小雪茄嗎?”

  “好像沒有。”話才說出口,我就想起來,史丹的確抽小雪茄。“為什麼問這個?”

  “不為什麼,我只是好奇。”他朝山邊瞧了瞧。“那邊的火開始移動了。我不喜歡這陣風的感覺,有焚風的味道。”

  “今天一大早風是朝南邊吹的。”

  “聽說是這樣。你是從洛杉磯過來的嗎?”

  “沒錯。”他好像有的是時間,可是我已經厭煩了跟他鬼扯。“我名叫亞契,我是有照的私家偵探,是卜賀家請我來的。”

  “我剛才也這麼想。我看到你從馬廄里走出來。”

  “史丹·卜賀的車停在裡面。”

  “我知道,”他說。“你要找的人當中,也有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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