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若雲易散,欲眼望穿——記裕娘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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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的袍裾,蒼白纖長的手指輕輕揚開遮住她臉頰的髮絲,在看到她的瞬間頓了一頓。

  輕輕將她抱起,幾個移形就消失了蹤影。

  將懷中女子輕放在空蕩房間中巨大的床上,他站在一旁一語不發的看著她。

  周遭被黑色充斥著,黑色的床帳,黑色的地板,除了一盞慘澹的燈印著男子慘白的臉,一切都籠罩在濃密的黑色中。

  她緩緩睜開眼睛,這是死了麼?渾身疼痛,像是所有的骨頭都碎了,偏頭看到站在身邊的高大男子。一頭濃長的黑髮披散著,半張臉掩在高立的黑色衣領中,僅露出細長的眉眼,冰冷卻沒有情緒,琥珀色的瞳仁也沒有生氣,只是靜靜的盯著她。

  「我在哪?你是誰?」她說了句,聲音迴蕩在房間中還有著淡淡的回音。

  她只記得,師父給她吃了什麼藥,她疼的抽筋剝皮一般。

  「荒蠻之地,你中了蠱。」男子淡淡應一句,聲音聽起來十分蒼老,與那張俊臉完全不相配。

  她抬頭看看他,一時不知說什麼。

  面前男子周身散發出來的孤獨氣息,比這周圍的黑暗還要慎人。

  「至於我是誰?」男子垂眸:「我自己也不記得了。」

  「你休息吧,明日幫你除蠱。」

  說罷男子轉身向門口走去,腳步聲迴蕩在房中,身影異常蕭索。

  「能不能別走?」她喊了一聲,男子正欲打開房門的手頓在那裡,並沒有完全轉回身來,只是輕輕側了頭,用餘光探視著躺在床上的女人。

  她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臉色微微泛紅,聲音很小,幽幽的說:「我怕黑。」

  沉默。如此遠的距離,她依舊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意。

  「算了,我沒事,謝謝你。」她輕笑一下,轉眼看著床帳,門邊的男子一直沒動靜,沉默了一會。幾不可聞的淺嘆一聲,緩緩朝著床邊走來。

  她心裡有些小驚喜,從來沒有人對她這麼好,尤其是,男人。

  「謝謝你救我。」

  「不用。」

  「其實我死了更好。」她淡嘆一聲,想到師父對自己的狠,兩行清淚從眼角滑出。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那淚,依然沒有說話。

  「你也很不開心對麼?」她問。

  感覺全世界的孤獨加起來都沒有這男人身上散出來的孤單濃郁,他的動作,語氣,完全沒有表情的冷峻的臉,看的人心隱隱作痛。

  「這裡只有你一個人麼?」見男子不回答,她又繼續問道。

  「恩。」

  「難怪你這麼孤獨。」

  沉默。

  「為什麼不離開這裡。」

  沉默。

  「你可曾有認識的人?」

  沉默。

  「不想說便算了罷。」她對他笑笑,閉上眼睛:「我不怕了。」

  「有。」男子淡淡的說了句,她聞言復看向他。

  「就算曾經沒有,現在也算有了。」他說著還淺淡的笑了一下。

  她胸口一滯,低下頭,也不知道怎麼繼續聊天了。

  疼痛伴著困意襲來,他話本來就少,她腦袋也越來越迷糊,不知道在說什麼的就睡著了。

  額頭一股清涼襲來,身體的陣痛也緩和了不少,她睜開眼,映入眼帘的還是那雙不帶情緒的琥珀色瞳仁。

  不知道為什麼。這雙盯著她的眼,雖看不出任何情緒,可總是能在看向她的那一瞬間讓她感覺渾身過電一般,深邃的眼中似乎帶著濃濃的化不開的情,又充斥著絕望的恨。

  「我做了噩夢。」知道他不怎麼說話,她自言自語一般的說著。強忍著用手支撐住身體想坐起來,劇烈的痛從背部襲來,眼見著就要跌回去,他出手抱住了她。

  「為什麼,我覺得你滿心都是恨意?」她問。

  他依舊沉默不語,不同的是那雙眼裡的情緒略微有了些變化。她這是猜對了麼?

  他將她頭上的巾帕拿下來,放在邊上有冰的水裡泡了泡,折好又放回了她額頭。

  「你身上的蠱除了,後背會疼幾天,好好休息,我在。你不用怕黑。」沙啞的聲音生硬的吐出幾個字,想必他是很久沒和別人說過話,所以開口聲音像是被撕裂了喉嚨一般。

  「我能再問你些問題麼?」他越是沉默她就越是想問他。

  他思索,緩緩點頭,她心中微喜,嘴角帶笑的問:「你在這裡多久了?」

  「很久。」

  「你是被別人關在這裡的?」

  「不是。」他輕輕搖搖頭,沉了口氣,又點點頭:「也算是。」

  「這裡是燕國麼?」

  他有些茫然的看向她,許久後問:「原來現在的天下,是燕國。」

  她愣住了,看這樣子他是不知道燕國的,那在燕國之前又是什麼?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啊。他分明看起來這麼年輕……

  她突然覺得有些怕。

  他察覺到她不回答,望向她問:「我說錯什麼了?」

  她用力搖搖頭,有些尷尬的說:「沒有,還真是,世間之事,無奇不有,你是很小的時候就被關在這裡了吧?」

  他不說話。

  眼神中滿是哀怨,還有一些說不明的情愫,她微微偏過頭,不能再問下去了。

  將頭偏向床內側,她擰著眉頭,小聲的說:「我叫裕娘。」

  他依然沒有報出自己的名字。

  她熟睡之後,他手裡拿著一隻裝了一枚枯葉的瓶子,小聲的說:「你和她,竟然長的一模一樣。」

  這算因緣巧合麼?他曾被一個女人狠狠的背叛過,飽嘗了生不如死的滋味後,在這裡不人不鬼的活著,多少年了。他不知道,可如今,居然有一個和她長的一模一樣的人,來到了他身邊。

  這便是因果循環麼?

  「我活著,天天告訴自己我恨你,你不死。我怎能先死,可是看到遍體鱗傷的你,我的心依然這麼痛……」

  他手中一緊,瓶子碎了,那片葉子染了血,在他手裡也碎成了渣。

  「不管你是不是她,我都不會放過你。」

  蠻荒之地,寸草不生,土地在烈日的炙烤下乾裂,沒有風,空氣因為高溫扭曲著,不見飛鳥。地上連枯枝都沒有,這裡安靜的可怕,就像被遺棄的角落,沒有任何生氣。

  她已經能下地了,走了一圈,第一次知道這片大陸上還有這樣可怕的地方存在。空蕩寂寥的讓人不自覺的感到恐懼。

  她停下腳步,背對著他問:「你一個人在這裡,不害怕麼?」

  感受不到身後他任何的反應,空氣中的熱浪不停襲來,扑打在面頰上,微燙紅了皮膚。她撫上臉頰,暴露在外的皮膚都被灼烤一樣的難受,身後一股冰涼的氣息環繞過來,包著她,將烈日下灼熱的空氣擋在外面。

  她感激的回頭望了他一眼,他這也不知道練的什麼神功。十分受用。

  他半張臉藏在高立的衣領中。

  這樣的男人,恬靜如水卻承載著莫名巨大的憂傷,溫柔細心又拒人於千里之外,到底是什麼將他傷成這副樣子,她越來越好奇。

  「這麼多年,你看到的,都是這樣的景色麼?」

  她有些心痛。

  被困在這裡這麼多年,看著荒涼的大地,心中有再多的希望也會慢慢變成絕望吧?

  孤單能將人逼瘋,他還能正常的活著,已太不容易。

  她雖然也沒享多少福,但總是沒有這樣被孤單折磨,她還有個疼愛她的師姐,不管師父對她好不好,也總是對她又養育之恩。

  可和他一比,她的那些風浪滄桑成了滄海蜉蝣,不值一提。

  「每個人內心都會恐懼,縱使你努力,陪伴你的只有你自己,逐漸便的瘋狂,不知所措。做什麼都沒有任何意義,生命沒有盡頭,孤寂沒有邊際,更像屍體,不過是悲慘的活著。」

  他輕聲說罷,轉身先一步走了。

  她現在對他越來越好奇,實在忍不住,追了幾步過去,察覺到他放緩了腳步便問:「你是不是被誰傷過?你心裡有過人,如果……如果可以的話。你可以告訴我,也許……」

  「你能讓我愛你麼?」他轉身問。

  言語堅定。

  她愣住。

  他周身冰涼的氣息明顯出現了波動。

  「如果,你想……的話,也許……」可以。

  她話還未說完,他已經走遠了。

  她搖搖頭,又是這樣。距她於千里之外。

  可能是被他的寂寞孤單傳染了,她也逐漸習慣了這裡的生活,也許知道就算在黑暗中,他也會一直陪著她,她反而覺得安心。

  只是感情這東西往往會蒙蔽人的雙眼,有些人明明是絕對不能去喜歡去愛的。她卻非要去嘗試。

  最終,無非落得個悲慘下場。

  她沒日沒夜都在嘗試和他溝通,想知道他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他卻像是捏准了她的好奇心,吊著她的胃口。

  她只問出了一點,曾經他也有過愛到骨頭裡去的女人,只可惜在兩人即將談婚論嫁的時候,那女人狠狠的背棄了他。

  而他自己說,受了剜骨之痛,剝皮之傷後才成為了如今的樣子。

  他說,他最恨的,就是女人。

  要命的是。她每次聽到他說這樣的話,只是覺得心疼他,卻一點兒也不知道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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